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第一章 辽东半岛的青铜雕塑——长篇报告文学《最深的水是泪水》创作谈 鲍尔吉·原野 1 我从事文学创作30年,第一次经历这么艰难的写作任务——采访写作大连7·16大火报告文学。厚厚的采访本正反面记录着满满的字迹,上面有些字被水泅模糊了。我知道,那是我的泪水。采访中,我的当事人不止一人、不止一次放声大哭,我不敢看他们,低下头,流下的泪水洇湿了这些字。 它不仅仅是记录对一场火灾的扑救——我在采访和写作中逐渐清晰了一个观念——扑救7·16大火,是一部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史诗,其中的精神含金量超越了灭火救援、军人职责这些工作层面,它是人类在灾难面前放射的意志光芒,是永不屈服、是拯救、是爱。这些支撑我把这本书写完,同时也经历了极大的煎熬。 在7·16火灾现场,地面是火,空中的输油管道是火,地下排污管道是火,海面上也是火。火把水泥墙烧酥,露出钢筋。火把铁皮房子烧薄了,一碰就倒。强烈的辐射热吞噬了空气中的氧气,使人无法呼吸。而火浪把人烤出一层又一层汗,身体脱水。在现场,人们看到的是一场无法扑救的火——103号罐爆炸起火,这个罐里储装10万吨原油,倾泻遍地,形成6万平方米的火场。流淌火威胁着周围的油罐。这些罐有的已被烤变形,可能会在下一分钟爆炸、沸溢或喷溅,形成更大的、不可逆转的灾难。 在如此酷烈、形同地狱的火场上,除了火、还有人。与几十米高的火浪时时对峙的是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的2380名官兵。战士们才十八九岁啊,是90后,是独苗。他们的父母才四五十岁。舍命拼搏,绝地重生,这些官兵从死神那里争回来一条命。如果再爆一个原油罐或化工罐,他们谁也跑不出去。我无法想象2380名消防官兵集体阵亡的场面,两千多个家庭破碎,国家接受不了这样的哀痛。这里仅仅在假设官兵捐躯的后果,更大的问题是:他们如果不能成功扑救这场火灾,大连市和大连人民遭遇的劫难将百倍于官兵的损失,那将是人类的灾难。 官兵们一分一秒地跟火魔死磕,保住了其他油罐和化工罐没再爆燃。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一千多名官兵处境最难,功劳至伟,他们用鏖战等到了全省消防增援部队的到来,等到全国海陆空增援力量的到来,等到了决战的到来,火魔终于被降伏。 2 我和这些从火场归来的英雄们面对面交谈。有时,思维恍惚了,问自己:我在跟谁说话?在阳世还是阴间?他们好像已经牺牲了,我在跟牺牲者的魂灵对谈。我真想上前捏捏他们的肩膀,握住他们的手。这是从死神身边归来的人啊,他们是熬尽体能,咬碎了牙的人。他们牺牲了,我到哪去看这双手呢?一位支队长告诉我:“石油火灾不怕燃烧,怕油罐沸溢。沸溢发生,高温油就会像岩浆那样飞溅而出,把人全覆盖了。人瞬间变成焦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着,他眼睛红了。“在火场,我要离战士们近一点,以后清理骨殖,人们会看到我没往后跑,支队长跟战士们死在了一起,让战士家长知道心里也好受一点。” 四个多月,我每天都和消防官兵谈这场火。我采访了188人,每个人把这场火对我说一遍,一人讲几个小时。我承担了他们的苦痛、绝望和拼争。这几个月,我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你重复倾听灾难的经历者讲述灾难,绝对要有承担力。有一位女作家出于好奇,随我到辽阳市公安消防支队采访,听官兵讲述7·16大火。她只听了一个小时就离开房间。她说受不了,太惨烈了。她劝我别写了,采访遭一遍罪,写作遭一遍罪,会疯掉。 事实上,我在心里无数次打过退堂鼓。我问自己,我这是图什么呢?7·16的灾难已经过去了,它变成了我一个人的灾难。白天采访,晚上全是噩梦,流淌火像浪头一样打过来,转身跑,后面是更大的火,房倒屋塌。我常常在梦里哭——自己没觉出哭,醒来枕头早已湿了。我坚持下来是为了这些战士,他们经历了我无法想象的痛苦取得了胜利,我要为他们建立一个血泪文字的纪念碑。 我们早上五六点钟从沈阳出发奔赴各市,七点多到达目的地,八点钟准时开始采访。我不使用录音笔,那样会走神。我用笔把他们说的全部记录下来。为了让战士们敞开心扉诉说,我采用一对一的方式采访,而不是开座谈会。干部在场,战士就拘束了。但这种方式劳动强度太大。一个战士讲完了出屋,另一个战士进屋讲他的故事。上午讲完了,下午再讲。我采访了全省14个消防支队。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开始,到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结束。采访中,各支队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和晚餐,但我吃不出任何味道,脑子里全是火。战士们说,金属灯柱被火烤弯了腰,油火在下水道里燃烧把金属井盖崩上天空,井盖烧得通红。火场没有水,各支队抢水源。他们活下来是因为消防车里有水和泡沫,但火场断电,没有水源,泡沫也用尽了。好在还有海水。这些场面像电影一样从我脑子里闪过,我想不起来我在各支队吃过什么东西。 3 四个月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而我仅仅完成了这本书的前期采访。从稿酬收益说,我并不划算。采访和写作使我停止了专栏写作、讲课和采风活动,但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它让我知道了人在死神、生理极限面前的每一个细节,知道消防官兵在最后时刻放射出青铜塑像般的光彩,让我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谎言遍地的时代中人的高贵性,我把这些收获写进了这部报告文学。这种收获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人间确实有比金钱更值钱、更恒久的东西,那是人的意志、品格和责任。 采访结束了,我轻松了几天之后,像登山队员登上一处陡坡却发现自己面临更陡峭的山峰——那就是写作。 188人向我讲述同一件事,如果简略说,就是火、水枪、阵地。没有离奇的情节,没有曲折的爱情,没有性、暴力和内幕,有死亡的威胁,但死亡最终归于火魔。作为一本书,没有比这更难写的了,这时我发现我的采访救了我。细致、客观的采访如同一条河流,从远方流到我眼前。我说过我不是在写作,是在还原事实真相,这是殊为艰难的过程。普利策新闻奖得主可以为一个题材采访两年,甚至改变职业,为了获得第一手真实材料。我的采访笔记告诉我每个人的阵地,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心理活动,他的苦难与奉献。这已经足够了,用不着拔高,真实最有力量。我不会打字,当我把手写稿一页一页交给复印社打字员之后,我发现她哭过。这些文字在复印社的年轻人中传阅,她们被消防官兵感动,期待我写出新的内容。那些天,我写,打字员王静打字,只有我们两人在经历7·16大火的每一个故事。王静接过我的手稿,表情近于神圣,她知道这些字里又包含新的生死考验,新的绝地搏杀。后来,复印社经理赵琼说:“原老师,你别写了,你的表情太痛苦,我们都跟着难受。” 痛苦?是的,在纸上建造一座包含着血泪的纪念碑肯定很艰难,但我不会比7·16的勇士更痛苦。经过几个月的采访写作,我身体明显垮了,跑步跑不动了。我去找曾经是国家体育队队医的大夫按摩,他说你浑身都是筋包,肝经尤其不好,肯定经历了极大的情感波折。是的,我的情感卷进了7·16的惊涛骇浪。那段时间,我听不了“火”这个字。2011年7月16日,也就是在7·16大火一周年那天,大连中石油又起火了。我在电视里看到这个消息,不禁放声大哭,心里积蓄的东西总爆发了。我在卫生间哭了半个小时,心里轻松一点。我告诉自己,一定把它写出来,一定写完。 我常常想念我的采访对象,想去看他们,聊一聊,但我没写完,没法面对他们。李永峰是大连开发区公安消防大队的大队长。他妻子告诉我:李大队从火场回来,脱相了,女儿认不出自己的爸爸,哭着扑人爸爸的怀里。妻子说,永锋,你遭了多大的罪啊,变成了这样?李永峰说:“我挺好,我的弟兄们挺好,活着回来就好。”李永峰跟妻子约法三章:不要提7·16。可是,那些天李永峰在家里会突然站起来,说:“我带72名弟兄进去,带72名弟兄活着出来了。”然后坐下,陷人沉思。接着又站起来,说同样的话。 许多经历7·16大火的官兵晚上睡不着觉,常常惊醒。他们不说这场火,他们回避对这场火的记忆。许多人在接受我采访的时候,会突然停顿、沉默,白眼球渐渐充血。这种沉默可怕啊,他们没哭,但我的眼泪打湿了采访本。 4 我接受不了假话、空话和套话,我认为文风即人品。一个作家留给世界上的字应该是纯洁质朴的。要么不写,要么诚实。别给这个原本纷乱不堪的世界增添废话。 我在这本书里写下我采访过的新闻事实,写故事。我追求真实与简约,以此表达我对7·16勇士的敬意。这本书记录了辽宁省14个市公安消防支队和总队官兵成功扑救7·16大火的作战过程,重点讲述士兵和基层干部的业绩。我在写作中盼着写完,但结束的时候却又无限惆怅,我觉得我要跟他们说告别了,我舍不得他们,永远忘不了他们。 他们的经历,是百年中国最值得记录的记忆之一,我为认识过他们,写下他们而感欣慰。他们——辽宁省公安消防铁军不仅是英雄,还是中华民族值得赞颂的伟大人物。我对伟人的理解是坚韧、拯救和担当,就像他们一样,一群平凡的军人在几天几夜之间发出恒久的光彩。 ------------ 第二章 蘑菇云从顶端扩散,底部是刺眼的白光 2010年7月16日傍晚,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开发区大队大孤山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三期士官刘磊正准备去参加战友儿子的百日宴。这时接到队里的电话,说管区油罐发生爆炸。刘磊起初没在意,他觉得可能是误报。大孤山岛上遍布开工工地,有人把施工单位炸山当成油罐爆了。 他到中队,听说油罐真的爆了,血轰地冲上刘磊头顶,油罐爆了! 大孤山中队担负这个25平方公里的半岛的消防职责。岛上油罐星罗棋布,到底有多少,没几个人说得清。新港码头每年装船输出的原油就达1500万吨。就单个油罐而言,直径80米,高22米,储量10万吨原油的罐体比比皆是。从警铃爆响开始,刘磊脑子里冒出遍地是油、遍地是火、遍地爆炸的惨象。赴此火场就是赴死,这个道理谁都清楚。但刘磊所想与生死无关,只惦记把消防车开得更快一点,早一分钟到达火场。而他来到火场后,看到的景象比想象更惨烈。 消防中队离发生爆炸的新港码头油库直线距离只有2.7公里,但曲折的山路比这远得多。由于大孤山遮挡,刘磊和他的战友们最初并没有看到爆起的浓烟。消防车拐过一个大弯之后,公路上涌来一片溃退的人流。驾驶农用三轮车的、骑摩托车的、徒步奔跑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 在逃散人群的身后,一座冲天而起的蘑菇云正从顶端向四周扩散,底部是刺眼的白光。刘磊刹那间以为***爆炸了。与此同时,103号油罐近旁一根直径为900毫米的输油管炸裂,浊黑的油柱拔地而起,高度约有20米。油柱冲到最高点下落,变为火团。也就是说,一个火的瀑布正从103号油罐边上喷发,落地变为流淌火,越过壕沟、护坝,四处蔓延。 逃命的工人和老百姓眼见消防车驰近,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大孤山消防中队的5台消防车箭一般地扎进火海,如同与他们诀别。 18点12分接警,18点19分到达火场,大孤山消防中队一共用了7分钟。刘磊第一个从消防车跳下,他是消防部队到达火场的第一人。从踏上油库的土地算起,他们血拼40分钟、死扛7小时,全战15小时……大孤山消防中队整整在火场坚守了一个月。直至8月19日最后撤出,艰苦卓绝,历经磨难。 刘磊下车之后,他的作战靴一脚踩在流淌火和20多厘米厚黏稠的原油上,火焰一片。靴子踩上去,火浪四溅。刘磊向大队领导报告火场情况,把手机塞进作战服里面的裤兜,此后48小时再没接任何电话。刘磊不知道,就在这时,他的妻子李扬连着给他发了三条短信。 第一条:“老天保佑你,咱们还没要孩子呢。” 第二条:“油烟有毒,要戴空气呼吸器。” 第三条:“咱妈在家烧香求佛祖保佑你们。” 刘磊没看到这些短信,他的手机被泡沫液浸坏了。李扬从电视新闻的滚动字幕上看到大连大孤山油罐爆炸,马上想到这是刘磊中队的管区,她开始心惊肉跳。如果李扬到现场,看到的何止是危险?是跟庞然大物的油罐相比渺小得很多的消防战士纵身火海,以血肉之躯与油火抗衡,出演了一场惊天壮举。 进入火海,刘磊命令把车往火头开,他们直接到达103号罐近旁爆裂起火的900毫米粗的管道前。下车时,蘑菇云已经演化为几十公里宽的乌黑的云层,完全遮住了天色。而火的白光比阳光更刺眼。刘磊想,如果阴间有炼狱,不过如此。他和战友们离火柱只有十几米远,原油的黑柱跃起成为火瀑落在他们身后,他们在拱门式的火瀑里面作战。 刘磊有14年军龄,出入火场上千次,他心里明白,他们要做的不是扑灭900毫米输油管的火,满罐的油以巨大压力喷泻,出来就是火,扑灭绝无可能。他们要保住的是20米外储存10万吨原油的106号罐,保住它不被流淌火烤爆。 事实证明,刘磊做出的战术决定很危险也很正确。 火场地势西高东低,爆炸点在西边,流淌火流入下水道、地沟道,然后漫出地面,环围106号罐。 保106号罐,意味着消防官兵放弃了退路——他们背倚106号罐,阻击从900毫米粗的管道喷发的油火,同时冷却106号罐。如果油罐爆炸了谁都跑不出去。此刻,离喷火点只有10米远的103号罐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刘磊觉得103号罐恐怕保不住了。但不管103号罐是安是危,绝不能让106号罐连带爆燃,这就是刘磊抱定的决心。三支泡沫枪分别操控在刘磊、指导员吴敬玉、一班长何磊手中。把枪的人当然是离火最近的人。他们把火一点点阻击回去,让火浪离106号罐远一点再远一点,而他们与不知何时爆炸的103号罐越来越近。储量为10万吨的油罐爆炸后是什么样?谁也没见过,刘磊也没见过。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两个想法: 一、老子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35年没白活。 二、我们的命就放在这三把泡沫枪上,只要逼住流淌火,就有命。逼不住火,人跟106号罐一起完蛋。 沃尔沃消防车把泡沫枪压力加到了最大。一个人根本把持不住。刘磊跪在地上打,手一秃噜,泡沫枪口像蛇一样遍地乱滚,刘磊用身体压住它,枪口对准火。滚烫的原油钻进他的衣服和靴子里。吴敬玉坐在地上,抱着泡沫枪打火。何磊把泡沫枪扛在肩头。 在开发区消防大队的7个消防中队到达之前,除去企业消防人员外,火场上只有刘磊和他的21名战友。他们背靠106号罐,面对103号罐,在夹缝中与火浪展开拉锯战。战士们把火浪从低地势打回高地势,爆出的火球重新占领阵地。他们退回到106号罐,重新阻击流淌火。刘磊记不住究竟熬了多长时间。前方一根750毫米的管道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们推出四五米远。刘磊高喊:“把水枪带上,后撤!” 他们的身体靠着106号罐,不能,也无路可撤,唯有接着往前冲锋。 刘磊事后回忆,火场墙体的水泥块噼里啪啦往下掉,这是热辐射的结果,改变了水泥的分子结构。水泥块剥落之后,露出的钢筋条竟然慢慢弯曲了,可以想象——人,在火场中的处境。在保卫106号罐的拉锯战中,刘磊和他的战友们整整战斗了十几个小时。他们沉重的隔热服和战斗靴里装满了污油,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乌黑,只能以声音分辨对方。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鲁晓明说过一句话,撒尿时发现裤裆里都是黑油。作战中,天空突然降雨。雨水穿越油烟的云层,落地像墨一样。刘磊仰面张嘴接雨水,觉得无比清凉。火浪灼人的时刻,他们隔三五分钟互相用泡沫枪往对方身上打水,此刻终于有雨了。 大连市动员社会力量进入火场。有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退到106号罐附近,司机不敢下车操作。不怪司机,火灾太吓人了。如果发生爆炸,下了车的司机想逃都逃不出去。刘磊爬上搅拌车,摆弄两下,把混凝土卸下来,筑成防火坝。刘磊爱钻研,曾经荣获“辽宁省十大绝活警察”的称号。没想到,这一手在关键时刻用上了。 消防员代永金刚刚来队三个月,没经验。刘磊让他趴在消防车上把水带。火场的烟雾一波又一波涌来,司机在车里关闭车窗仍然被熏得透不过气。司机跳下车,看见代永金在车顶已被熏昏过去,双手仍然保持着把水带的姿势。战友把代永金送进医院进行高压氧舱治疗,直至苏醒,8个小时他双手一直保持这种姿势,掰都掰不开。 接受采访时,刘磊说到自己,神色凝重。而说到战友,他的眼里不止一次涌出泪水。大孤山消防中队是2009年9月刚刚组建的新队伍,除了他和指导员吴敬玉是现役军人外,余下20人都是合同制消防员。“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个逃兵”。刘磊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欣慰后怕兼而有之。刘磊和吴敬玉冲在前方,把相对安全的供水任务交给队员,但他仍然害怕自己的队员葬身火场。从7月16日到9月16日,刘磊晚上不敢睡觉,一入睡就全是救人的场面,而后被吓醒。按照梦的解析,火场恶战给他留下的是战友全体阵亡的焦虑,持续不断地困扰着他。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20名合同制消防员为什么舍生忘死?他们的回答全都一样:刘磊冲在最前面,我们心里有底。 对刘磊来说,更大的考验不仅是拉锯战,还有关阀断油。他察觉106号罐的阀门没关——爆炸断电之后,所有油罐的阀门都开着——如果900毫米粗管道内部的油火钻进来,106号罐不烧自爆。他和中石油的技师张斌一起爬上离地两米高的阀门,一人一个阀门,共同关。这时,张斌的工友爬上来拉张斌的衣服,说别关了,逃命吧,被刘磊一脚踹下梯子。张斌说:“当兵的,你真是爷们儿,我陪你一起死。”所谓勇敢如同闪电,在生死时刻放射出动人心魄的能量。 刘磊和张斌手动关闭106号罐进油阀门,他们整整关了几个小时。就在刘磊关阀的时刻,指导员吴敬玉以为他牺牲了。当时爆起的铸铁井盖满天飞,火球的气浪横冲直撞,没有哪个人置身安全地带。吴敬玉发疯地喊刘磊的名字,喊声最终被泵房爆炸的巨响所淹没。 刘磊事后看火场的录像,在火光冲天的画面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刘磊,刘磊,刘磊……” 刘磊一听就落泪了,这是吴敬玉的声音。他把这段录像拷贝下来珍存。刘磊不敢听这段音频,一听就落泪,不为自己,为战友的真情。他说他要把这段音频保留到死,三声“刘磊”,让他牢记一世一生。 17日中午,刘磊借别人的手机跟妻子李扬通了话。此时的李扬已经不担心了,她在中央电视台和大连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见到了刘磊的影像。十几个小时未见,他整整瘦了一圈,但还活着。刘磊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李扬一句也没听清,他的嗓子完全哑了。两周后,刘磊回家。李扬见他腿是黑的,上面长出红肉芽。这是刘磊跪地打了十几个小时泡沫枪留下的纪念,他的腿上贴了许多创可贴。一周后,刘磊的身上开始脱第二层皮。 见此,李扬鼻子一酸,哭了,说:“想不到你们遭了这么大的罪。”刘磊说:“哭啥哭?大连好好的,开发区好好的,我们值,哭啥?” ------------ 第三章 我们只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冲锋 18点12分,大连开发区消防大队大队长李永峰接到报警电话。他心一哆嗦,脑子里的轰鸣声连成一片,耳边的通话声变得非常遥远。“新港油库爆炸起火!” 新港油库,这是他的管区,他太知道油库的情形了。油罐的森林、油罐的城。李永峰当兵21年,扑救火灾不计其数,但没救过这种火,也没想象过这种火怎么救。他多次预想过油库火灾的扑救方案,但谁能想象油库真的爆炸起火了呢,李永峰全身的血都冲上头,冲到了脸上。他立即调集了三个中队,15台车,一共72名官兵。紧急集合中,李永峰一再核对人数,72名官兵,是的,72名官兵,他的心被这个数字揪着,久久松不下来。这就是上战场啊。没人说他们是敢死队,但进入油库火场,谁能保证他们生还?72名官兵穿着灭火作战服,生龙活虎地往车上跳,他们青春年少,他们刚刚踏入美好的生活,此刻却踏入如此残酷的火场。李永峰甚至想拦住他们,不让他们上车,但条令的力量压倒了慈母之心,军人以服从作为天职,消防战士以出入火海为使命。火警当前,官兵心里所有的杂念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字:冲! 李永峰带领开发区大队的72名官兵到了火场。爆裂的900毫米的输油管正“吱吱”喷火柱,朝正前方向喷出10多米。一般的火,可燃物质烧完就完了。这个管道喷出的是火,喷到地上流淌的还是火,流出去蔓延的仍然是火,因为管道里出来的是油。这时,103号罐的阀门也在向外喷火,但看不到火。火从黑烟笼罩的20米高空露出红焰。 李永峰命令三个中队组成10个战斗阵地,堵截流淌火。 流淌火是什么概念?大凡人所看到的火都向上燃烧,都在固定部位燃烧。而油库的火边烧边流淌,流向四面八方。凡是水能流过的地方,这里全都是火,是流淌中的烧不尽的火,包围一个又一个油罐,让人觉得下一秒钟就可能发生爆炸。 李永峰脑子没乱,他粗略观察,把阵地设在阻击103号罐的流淌火上面,它是火源,是祸根。阻击103号罐流淌火,得到保护的首先是106号罐,这两个罐相邻最近,这个简单清晰的部署,为后面的扑救战斗作出非常精确的铺垫。 1990年,李永峰怀里揣着60元钱来到消防部队。这些钱在他故乡沂蒙山区是全家半年的生活费。钱被老娘缝在衣服的夹层里。李永峰入伍之后,先后6次荣立三等功,是技术能手、练兵标兵。他当过第一任特勤班班长,当过大比武中队的副中队长。1999年,他来到业务考核倒数第一名的甘井子中队,吃住在队,摸爬滚打。三个月后中队变成全支队大比武第一名,李永峰取得个人最高分。他的二节梯、挂钩梯科目创造了最好成绩,这个成绩的纪念品是他变形突出的双侧腕骨。 火势越烧越大,103号罐周围的油罐全都受到威胁。李永峰采取左右夹攻的战术,连扑救带冷却。组织10台大功率泡沫车,在罐区东北、西北和西南架设5门车载炮、2门移动炮为103号罐和106号罐降温,出9支泡沫枪堵截103号罐周边蔓延的流淌火。部署两个中队的力量在103号罐东部和东北部设防,保护周边油罐。 2001年,李永峰任岭前消防中队指导员。当时营房的基础设施差,他把家里准备装修房子的地砖拿到队里装修洗漱室,全队士气高涨。一年后,中队软硬件建设全支队排名第一。2005年,李永峰到庄河消防大队担任教导员。当时庄河县4000平方公里陆域只有一个消防中队。到2008年,建了四个中队,一个后勤基地,一个星级宾馆的招待所。李永峰想的是战士们顿顿有肉有新鲜蔬菜吃,战士的父母来了能入住星级招待所。他来庄河大队时,经费只有60万元。他走时,大队账面上留下2000万元。李永峰的从政理念,或者叫带兵目标,或者叫价值观是六个大字:“好领导、好大哥。” 扪心自问,凡他走过的地方他都做到了这六个字。此刻,李永峰面对冲天火浪,眼泪哗哗落下,兄弟们今天怕是回不去了,自己怎么能称得上“好领导、好大哥”呢?此念一起,他心里有如刀扎,收不住的泪水淌出来,仿佛要浇灭大火,把72名弟兄救出火场。 火场上,官兵们距离火浪只有五六米,他们用泡沫枪抵抗流淌火。官兵阵地的地势低,流淌火在黏稠的原油的裹挟下涌过来,泡沫枪打得灭火,却推不回原油的稠浪。刚刚熄灭火焰的原油一见空气马上复燃。从10万吨的油罐里淌出的原油有多大的威力?就是把高压泡沫枪密密麻麻挤成一面墙,也打不退油浪啊!官兵们打灭一排火,踩着油往前冲,一个崩过来的火星立刻让脚下原油复燃。他们退回去,再组成进攻。即使打不退油浪,也要把油上面的燃烧的火打掉,不然将引起连锁爆炸。官兵们与火展开拉锯战,且进且退,且守且攻,处于胶着状态。 现场的火焰温度达到上千度,比烈焰更可怕的是官兵们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战士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谁心里都明白:油罐随时会爆炸,分分秒秒煎熬着人。神经脆弱者,早就疯掉了。 事后有记者采访李永峰,为什么没有人临阵脱逃?李勇峰思考少顷,不知该怎样跟记者说。虽然说一个现成的豪言壮语很方便,但现实比豪言壮语复杂与残酷得多。 我们往哪里逃?身后是106号罐,人逃了,106号罐即被大火吞噬。连锁爆炸将摧毁油库,大孤山半岛乃至大连。老百姓可以逃生,消防官兵即使战死也不能脱逃。还有,别人理解不了,战士们在这种生死关头,比一块铁抱得还紧,所有的手臂都把着水枪、泡沫枪,都站在第一线。战友团结的力量此时发挥到了极限。你没看到在烈火中、激流中丧生的人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吗?战士们时时被一句话所点燃,那就是李永峰在对讲机里不断喊出的话:“我们只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冲锋。” 所有的战士都记住了这句话:我们的一线希望,就是冲锋。不冲锋只能被大火吞噬。 “舍生忘死”这句成语有点大,谁能舍得了生?但消防官兵确实舍弃了生路,奔赴在与死神搏杀的道路上。他们坐战斗车赶赴火场时,大孤山半岛的道路上涌来一大片撤退的人流车流,可说是落荒而逃。老百姓的衣服斑杂多样,大家都在拼命地往外冲。这不应受到责备,他们在逃生。 人被火烤上十几分钟,立刻就口渴。没有水,官兵们把脸贴在泡沫枪上,斜着喝点泡沫水,苦而臭,但能润一润喉咙。 18点45分,750毫米的管道爆炸、断裂,又一股黑黑的原油冲上天空,高20多米。黑油冲刺到顶峰化为蘑菇云,待云散开之后,明亮的火柱尖尖地冒出来。李永峰组织战士撤退。火势清晰后,再继续组织进攻。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其他增援力量到达火场之前,开发区消防大队整整坚持了40分钟,每分每秒都无比漫长。没有他们前40分钟的苦斗,就没有大连支队前7个小时的鏖战;没有大连官兵7个小时的生死拼搏,就迎不来全省消防官兵会战大孤山的完胜。胜利是每分每秒穿起来的,每分每秒是官兵用决心信念堆起来的。火场没有标语口号,全是死拼,路面铺满了大火烧过残留的沥青,咕嘟咕嘟冒泡,踩上去拔不出脚。滚烫的沥青一直灌到战斗靴里,所有官兵的脚都烫起了大泡。水带被粘在沥青上,扛在肩上拔都拔不动。 泡沫和水越来越少,李永峰不断电告支队长丛树印:“再不来顶不住了!再不来顶不住了……” 但开发区消防大队还是顶住了,事后他们也总结不出是怎么顶住的。燃烧的原油流到地沟里,把下水道井盖崩到了天上。井盖被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往下落,庆幸的是没砸到一个官兵。“咚”,抬头看,又有红红的井盖被崩上天空,红红地旋转落下来。李永峰这时竟然用开玩笑的口气在对讲机里告诫大家:“注意,天上又掉馅饼了。”他想幽默一下。但官兵们没人笑,也没人躲。他们用手臂和肩膀抱着扛着水枪、泡沫枪把火打后退了100米,怎么躲?战斗靴陷进沥青里拔不出来,没法躲。李永峰事后想到应该这么回答记者的疑问:脚拔不出来,没办法临阵脱逃。事实上,人若想逃,有一百个理由也有一百个机会。对火场官兵来说,这个问题是个伪问题,记者应该问:你们身穿战斗服在上千度高温的灼烧下,流过多少汗?还应该问,你们想过活着走出火场吗? 在分分秒秒的生死对峙中,人什么都不想了,“铁军”的荣誉不允许他们后退,冲锋就是赢。火场上,李永峰站在第一线,他知道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人在阵地在”这话应该改为“官在阵地在”,他是主心骨,他要给72名官兵当一个“好大哥”。这三个字,是他认定的人生最高境界。 李永峰在前边,干部全在前边,这就回答了那位记者的提问:火场上为什么没人脱逃。 李永峰欣慰的并不是无人脱逃,这算不上什么荣誉。他的欣慰在于无人退缩。李永峰用非常平淡的语气描述他在7·16大火中的作为:一是把现场情况及时报告给了上级领导,二是把72名官兵全部活着带了出来。 在750毫米管道爆炸之后,泵房和堆在一边的脱硫剂(双氧水)相继爆炸,李永峰掏出手机,继续向丛树印支队长求援,他头上戴的头盔已在高温下变形,战士们的头盔全被上千度的高温烤变形了。 丛树印支队长率领着61个现役消防中队,10个企业消防队,317辆消防战斗车正风驰电掣地驰往大孤山。 ------------ 第四章 七个小时的生死瞬间 丛树印,1962年12月出生,1979年入伍。7月16日,大连新港油库爆炸起火时,他担任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刚满一个月,高配副师职,大校警衔。 7月16日18点12分,支队指挥中心电话响起,报告新港码头大孤山储油区一座10万立方米油罐爆炸起火。 丛树印立刻命令启动重大灾害事故应急处置预案,调集全市执勤中队所有高喷车、大功率泡沫车、重型水罐车、战勤保障车等石化火灾专业车和战斗车辆赶赴现场。 登上指挥车,丛树印拿手机向前方了解火情。已到火场的开发区消防大队大队长李永峰向他报告:不止一处输油管道被炸断,火苗高度达几十米,遍地都是流淌火,过火面积一时判断不出来。 丛树印心想坏了,如果处置不好要出大事。他急速思考已经到达现场的开发区大队能把火势控制到什么样,自己的1000多人上阵能把火势控制成什么样,如果控制不住局面后果是什么样。他思考的焦点是要不要向省公安消防总队请求增援。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300多台车辆呼呼地往火场开,丛树印下不了向总队请求增援的决心。如果火太大,控制不住火情,没及时请示增援贻误战机,这个责任谁也担负不起。如果火不大,支队独自可以扑灭,全省增援的成本太高。装满水和泡沫的消防车以最快速度从全省各地开过来,每台车都有十几吨或几十吨的载重量,这不是小事,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怎么办?丛树印一边了解火场情况,一边向大连市政府、市公安局报告火情,请求全社会力量增援大孤山。 不到10分钟的时间,丛树印果断地下决心,向总队请求全省消防部队增援大连。这一请求,拉响了全省消防官兵鏖战大孤山的序幕。事实证明,丛树印的这个决心下得果断、及时,为取得全面胜利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灭火战斗的胜败,百分之五十取决于能否把握战机。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浩荡人马来到火场。丛树印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整个天空被原油燃烧冒出的黑烟均匀地遮蔽,天空下面几十里冒出炼钢炉一般红彤彤的火光。这哪是火场,分明是地狱。进入大孤山半岛的路口,丛树印看到道旁指挥车辆的交警的制服已经变成了黑色,落满了燃烧物的灰尘。他看到正在奋战的消防官兵,脸在黑灰、汗水和火烤的作用下,像一座座黑石头的雕像,分不清谁是谁,牙齿和眼球白得瘆人。 火场爆炸声不断,消防官兵与其说怕火,不如说怕爆炸。火在官兵眼里已经算不上可怕,但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油罐或管道爆裂产生新的裂口,在巨大压力下喷出来的不是油,而是火流。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地面流淌火的面积越来越大,流速越来越快。油灌满了下水道、油池,与消防车喷出的水混合在一起,流得更快了。水在下面,推着油往前跑。 要说这个丛树印真不是一般人物,此刻,他是火场最高指挥员,1000多名官兵的命在他手里攥着,大连人民的命在他手里攥着,他自己的命也在自己手里攥着。然而担任指挥员,最先管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国家财产、人民生命安全和官兵们几百个家庭。没点尿性的人,光见到这场面,吓也吓瘫了。丛树印往火场一站,瞬间把自己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兵32年,国家就等着有这么一天让你视死如归,是爷们儿肯定往前冲。就算葬身火场,让人扒出尸首看到,也知道你离火场最近,不是孬种。这就是军人的精忠。作为指挥员更要有谋,要对火场了然于心,要正确排兵布阵,要保护官兵生命安全,要把有限的水和泡沫用在刀刃上,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大孤山半岛建有全国最大的原油贮存和油品加工基地。区域内分布着大型化工、石化、油品储存和转运企业20多家,已投入使用和在建的油品罐总储量1500万立方米。起火的保税区油库总储量为185万立方米,建有10万立方米原油罐17座,5万立方米原油罐3座。东侧大连港油罐区总储量为132万立方米,建有10万立方米原油罐12座,高危化学品储罐51座,储量为12.45万立方米。北侧为即将投入使用的国储油公司罐区,建有10万立方米原油罐30座,总储量为300万立方米。南侧为在建LNG接收站、居民区和港区单位。 简单一算,这里有10万立方米原油罐59座,5万立方米原油罐3座,高危化学品储罐51座。爆炸起火的是原油储量10立方米的103号罐。以及直径分别为900毫米、750毫米和600毫米的3条输油管道。 10万立方米原油罐是什么概念,它是一个庞然大物,高22米,直径80米,比一个足球场还大,储存10万吨原油。 从理论上说,储量不多的油火完全可以用泡沫枪打灭。但103号罐经过爆炸后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喷出的油全都是火,泡沫枪和泡沫炮无法即刻打灭。因为原油量太大,都要经过这个口子流出,在高温作用下都要变成火。从理论上讲,这是人工以及机械设备无法扑灭的火。 丛树印和他的官兵面对的是世界消防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油火扑救战役。 有人说,这场大火幸亏发生在大连新港码头,幸亏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先期投入作战,幸亏全省消防官兵集合展开大会战,夺取完胜。如果没有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装备、设备、兵员和全省消防部队打造铁军赢得的战斗力,即使把全国所有消防部队调来作战也来不及扑灭这场火。油火按照自己的速度和压力爆炸燃烧,不给人留什么时间。 下面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概况: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近年来持续构筑打造“消防铁军”的根基。2007年,支队投资1.13亿元,在全国率先创建战勤保障大队,在远离主城区的县(市)建设6个战勤保障分站,为现代条件下打大仗、打恶仗提供了作战保障体系。2008年,支队投资4.68亿元,建设34个标准消防队站,使61个消防队站实现城乡消防力量无缝隙覆盖。他们按发达国家标准,投资3.9亿元配备了侦检车、防化车、大功率洗消泡沫车、远程供水车等195台先进车辆,以及球形起重气垫、雷达生命探测仪、等离子切割器等装备器材45640件套。全市灭火救援车辆总数达到317台,总载水量达1140吨,一次性车载泡沫116吨。2010年,支队举行应急救援演习,检验一体化调度响应、扁平化决策指挥、全城化作战保障和信息化应用管理的作战能力。观看演习的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说:“这是我看到的演习最成功的一次,大连应急救援为全国树立了样板。” 上面所述是硬件建设,而作战的核心因素是人。近年来,他们落实省公安消防总队部署,率先开展灭火救援攻坚组建设,精心挑选244名业务骨干,组建61个攻坚组,投资6000万元为每个攻坚组配备了9升空气呼吸器、应急救援音视频指挥系统、氧气切割器等8大类46种高精尖器材装备,形成完备的独立作战单元。承担高层、地下、大空间、大跨度建筑火灾强攻近战、控火救人和危险化学品处置任务。 攻坚组实行魔鬼式训练。攻坚队员每周6天实行每天12小时训练,每人每天完成5公里负重跑、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杠端臂屈伸、100个引体向上、一套体能综合训练操、一次负重登楼。每周一次万米跑,每半月一次25公里越野跑,锻造强将精兵。 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7·16火场仍然遭遇了超越生理极限、意志极限与技能极限的生死考验。 丛树印确定“先控制,后消灭”的作战原则,以此布置阵地。他命令组织14门车载炮和3门移动炮对起火罐、毗邻罐进行冷却抑爆。集中18支泡沫枪扑救地面流淌火。在东侧、北侧、南侧和海港码头增设4道防线,防止火势蔓延扩大。把火场划分成五大战区,组成40个攻坚组全线出击,支队领导分兵把守,一线作战。 关阀断料说的是派人关掉103号罐的毗邻罐的阀门,把103号罐孤立起来。否则,只要有油就有火,这个储备区纵横相通的油罐共有1000多万立方米原油,烧一个月都烧不完。关阀断料,相当于釜底抽薪。 稳定军心靠的是勇敢无畏。丛树印要求自己从对讲机发出的每一条命令都清晰镇定,让每一位听到命令的官兵心里有底。 支队刚来到现场就遇到了爆炸。900毫米管道爆炸。两小时后,第三次爆炸发生,相隔了半小时,泵房以及脱硫剂爆炸。他们的阵地,由两个变成了五个。 旅顺消防大队距火场80公里,来到现场。庄河大队距火场150公里,来到现场。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1000多名官兵与火魔展开了顽强的搏斗。 遍地卷来的流淌火,厚度达800毫米,火苗高30米。官兵们用泡沫枪对准火的根部,像剃头一样往回推。人站不住脚,蹲着打。支撑不住,趴在油水里打,把火一点点往回推。 如果阻止不住流淌火,距103号罐不远的高危化学品罐群就会被引燃。化学品燃点低,遇火就要爆炸,而且是连环爆炸。倘若出现这种后果,大孤山半岛不复存在,整个大连面临灭顶之灾。毒气随风飘向四面八方,人类、动物甚至植物都会丧失生命迹象。 如果高危化学品罐爆炸,将引爆整个库区,几百万吨原油倾泻海内,中日朝韩海面都将被污染。而最先殉难的,将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1000多名官兵。 这只是假设,或者叫后果推测。而防止恶性后果的发生,靠的不是运气,不是老天爷施恩,是全体官兵一寸一寸地阻击流淌火,宁可让火烧过此身,不让它烧到高危化学品罐群。 火最猛烈的时候,地面和地下管道里面全是火。火随油在排洪沟、污水井和原油管道里燃烧,从下水道井盖的通气孔冒出一尺高的火苗。有的战士手握水枪灭火时,裤裆被燎着了仍浑然不着。官兵的战斗服全是油污,火苗从下水道井盖通气孔蹿出来,从脚烧到屁股。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于18点45分到达现场,接连遭遇三次爆炸。第四次爆炸发生在21点15分,为原油加压的泵房被炸上了天空,边上1吨脱硫剂(双氧水)同时爆炸,巨大的蘑菇云升上天空。 就在爆炸发生的前3分钟,丛树印通过对讲机下达“全体撤退”的命令。全体官兵紧急撤出阵地,紧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十多米高的火浪瞬间吞噬了他们刚才站脚的地方。如果不是撤退及时,他们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开发区消防大队大队长李永峰说:“丛树印支队长这个命令下得价值千金万金。”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专职火场指挥郑春生说:“支队长的经验太丰富了,支队指挥部离103号罐只有300米,丛树印站在高处,俯瞰全局,从泵房火的颜色、声音判断出即将发生大爆炸,果断下令,救了官兵的生命。”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政治部主任孙琦说:“丛树印支队长果断要求省总队增援是正确决策,泵房爆炸前下达撤退命令是英明决策。” 队伍撤下来之后,继续集结向前冲锋,阻断流淌火。这时候,最大的问题是缺水,现场消火栓没压力,出不来水。官兵从市区开过来的载重16吨的消防车,分出4支19毫米口径的水枪,16吨水在12分钟内全部喷完。火苗从粗大的输油管道撕裂的大口子里蹿出,油助火势,风催火威,沿管道翻滚着扩散。水是弹药,如今接近于弹尽粮绝。 此刻,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远程供水系统起到了出奇制胜的作用。这套系统从2公里外铺设管线,把海水输送到消防战斗车里。系统每分钟吸水20吨,一条线路可供应10条80毫米的干线。这套花费巨资从荷兰购入的设备,买回来一直没机会使用。有人说:不用最好,用上必定是灾难。7·16大火无疑是一场灾难,但远程供水系统为扑救大火、保护官兵生命立了大功。 103号罐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发出刺痛耳膜的尖叫声,管道喷射火球,黑烟伴随着烈焰犹如火山喷发。泄漏的原油形成几千平方米的流淌火,如岩浆一般四方奔涌,井盖、阀门等钢铁设施好像被风吹起的纸片一样抛向空中。大连消防支队官兵优良的装备设备在如此惨烈的战场上并不是决胜因素,支撑他们战斗到底的核心是官兵超人的意志力。为了“消防铁军”的荣誉,为了大连人民的安宁,官兵们抬着移动炮、泡沫炮,在油和大火里一寸一寸前进,死死顶住火势。 这时,37号、42号罐已被流淌火烤红了,高危化学品罐群危在顷刻。流淌火占领了罐区主干道——迎宾路。如果这路被烧断,后续赶来的全省增援车辆将被堵在外边,一台也过不来。 丛树印把支队参谋长郭伟找来,划定了两条生死防线。 ------------ 第五章 一家三口上火场 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郭伟是全国消防部队战训领域的优秀人才。 郭伟是福建人,刚毅干练,话语少。他似乎尽最大力量不谈这场战斗。在采访中,他要么画图,标明油罐和阵地的位置,然后把图涂抹覆盖掉;要么在言语中突然陷入深思,眼睛望着远方,回不过神来。他这是在心里跟自己说话。7·16灭火战斗英雄当中,有好几位这样的人,他们沉默寡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把灵魂的一半留在了火场。他们往往是经历危险最多、功劳最大的官兵。 郭伟在这次灭火战斗中的功劳无可替代,他负责的阵地用丛树印支队长的话说叫“生死防线”。这里是整个火场最危险、最关键的103号罐北侧的阵地。郭伟手把水枪站在最前沿,率领官兵死保37号、42号原油罐,保障与大火只有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安全。 第三次大爆炸发生后,流淌火顺库区路面、管道井、输油管线直奔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学品罐群。 郭伟的任务是在流淌火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开辟一条生死通道。 这不是预防工作,火已经追过来了。 油罐爆炸前会冒黑烟,眼前的37号、42号罐的罐体被烤红了,正冒黑烟。高危化学品罐体在爆炸之前会冒白烟。郭伟到达时,几座高危化学品罐白烟缭绕,史无前例的大爆炸马上就要发生。姑且说高危化学品罐不会立刻爆炸,而正冒黑烟的37号、42号罐如果炸了,高危化学品罐必爆无疑。这些罐中的任何一个罐爆了,还是那句话——1000多名官兵葬身火场,整个油库区不复存在,大连市包括大连湾难逃劫难。 对这些,让一个亲历者并且是指挥者回忆,他会说什么呢? 郭伟抽烟,掐灭,再点燃,沉思良久,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我问:“这就完了吗?” 他点头,说:“是的,完了。” 我说:“读者需要你还原整个战斗过程啊。” 他又陷入深思,默默地吸烟。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郭伟从火场下来后,看见手机上有许多未接电话记录。他没有查阅,所有的电话都是打探他的生死消息。郭伟刚刚到达北侧阵地的时候,以为自己不能活着回去了,这辈子交代于此。郭伟这个阵地在低凹处,火浪不是如流水,而如瀑布一样卷过来,只有火山喷发可与之比拟。真实的火场和重大灾害救援方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地面上有火,火流还在排污沟、地下道奔涌。地上火流冒头的时候,遇到空气必然“嘭”地爆响。那时候,郭伟与其他官兵身边左右,到处发出“嘭嘭”声,火已经疯了。没见过这种火,到哪儿烧哪儿,铁器、混凝土墙、铝合金灯柱全在燃烧,没有不燃烧的东西,连土都在烧。 郭伟想起路上遇到企业消防支队的支队长,他刚刚从这个阵地撤出来。这位支队长说:“老郭,守不住,别去了。”此人是郭伟的老相识,跟郭伟说话时,他也是满面征尘,眼里带看泪。谁都明白这个意思,往里冲就是白白送死。 郭伟在103号罐附近看到一台被烧得只剩骨骼的消防车,这是海港消防队的美国产大力牌举高消防车,价值700多万元。这台车的驾驶员就在下车整理水带的工夫,火扑了过来,再上车发动已经来不及了。人跑出去几步回头看,车已被烧成了恐龙标本似的骨骼。胶皮轮胎烧没了,铁轮趴地,车上的漆被一扫而光。 军人和老百姓的区别在此才显示出来:老百姓这时可以选择撤离,即使是担负灭火任务的企业员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生。美国、英国或中东地区的油区如果出现这样的火灾,一切人包括消防队员都选择放弃,保护个体生命。辽宁消防铁军则不同,一声令下,决无回转之意,因为开发区和大连老百姓的生命不允许军人逃离战场。 郭伟大踏步走向北侧阵地。 混凝土防护堤以及下边的地沟离储油10万立方米的37号原油罐只距5米远,火已经在上面燃烧。如果保持不住这5米宽的隔离带,火浪就会扑向37号油罐。 他下令在这里设了9个水枪、泡沫枪阵地,分分秒秒压制火浪。 消防车没有熄过火,时时刻刻混合着泡沫液,保证“弹药”充足。实事求是地说,官兵们当时头上压着三座大山,一是恐惧,高危化学品罐冒着白烟,37号、42号罐已经被烤红,谁都怕。二是高温,官兵们穿着最先进、最昂贵的隔热服。它对烈焰具有防烧伤的作用。然而原油燃烧之后,产生大量辐射热能,隔热服根本阻挡不了热能侵入。每个人的身体都像水洗一样,汗水流满了战斗靴。脚泡在自己的汗水里。三是他们没有退路,后面是37号、42号罐,高危化学品罐群,往哪儿退?只能前进。设想一下,官兵们丢弃水枪撤退,火焰会吞噬37号、42号罐,会吞噬高危化学品罐群,不出20分钟,整个库区都会发生大爆炸,吞噬每一个人。同病相怜这句话,在这里要改成“同病相救”,所有的人拥有同一条命。命是大家的,大家只有一条命。从将军到士兵都攥着这条命,保卫库区,保卫大连。 官兵们苦苦忍受着煎熬,他们的水枪、泡沫枪对准火浪进攻。实话说,火浪不见后退,但水枪一停,火浪立刻像野兽一般扑上来。他们苦苦熬着,他们连续奋战了13个小时。 从运动生理学说,高强度、高恐惧性的体力付出,人最多能坚持40分钟,而他们坚持了780多分钟。如果说一个血肉之躯不间断地苦战13个小时,谁也不信。若在平时,这些火场英雄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但现实让大家相信意志力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当大火烧到储油量同样是10万立方米的42号罐时,火浪高度达100米高。不是30米、50米,火浪达到100米。水炮和泡沫炮根本打不到火浪的顶部。他们把水枪、泡沫枪当成铲子,铲火浪的根部。结果,火浪形成一个如同冲浪运动的洞,官兵们在火浪的洞里打,头顶是卷过来的火舌。他们就这样一寸一寸夺取阵地。 在官兵的顽强抵抗下,火浪终于没流过来,没流到37号、42号罐和高危化学品罐群,被阻截流入排污沟里。 火流到沟里?是的,7·16火场的火浪都是液态的、翻卷的、流动的、吞噬的火,有如熔岩。 他们用铲车装载砂石和混凝土筑坝垒沿,用一车车倾泻而下的混凝土捂死流淌火。 花园口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孟布特和他的车是一根钉子,钉在火浪和油罐之间,功勋卓著。郭伟说,孟布特的车始终贴着火浪开,如此勇敢,如此机智,从来没见过。车上有油箱,火扑过来,驾驶员往下逃都来不及,谁敢紧贴着火浪驾驶十几个小时?他就是孟布特,孤胆英雄,一个在火场仍然嘻嘻哈哈的蒙古族士兵。 大火燃烧的时候,郭伟一家三口人都在火场,创造了家庭投身火场的最高纪录。郭伟,他的岳父——退休灭火工程师李士心,他的妻子——现役火灾调查员李秋玲,三人都在火场,见证了惊心动魄的15小时。 提到此事,郭伟并未多说什么,更没渲染——这实在是值得渲染的大题材。郭伟说,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也在火场。 大火扑灭之后,郭伟不对别人提及他的战斗经历。他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打开电脑,面对火场的图像默默流泪,不知他流了多少泪。当支队长丛树印派他领命督战北侧阵地时说:你保不住37号、42号罐,我撤你的职!又补充了一句:你守不住就别回来了!郭伟到达火场,放眼一看,惨烈至极,心里说:还用撤我的职吗?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他和他的弟兄终于生还,大连依旧鸟语花香。郭伟见到街上穿戴鲜艳的小孩子走过,见到老年人在公园安适地健身,会情不自禁流下眼泪,心里复杂的情感翻江倒海说不清。“幸福生活”这四个字多么沉重,多么来之不易。“活着”这两个字多么金贵。“大连消防铁军”这六个字比所有纪念碑都高耸入云。 ------------ 第六章 诀别 关闭阀门,阻断油料运行,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在扑救7·16大火战斗中采取的关键性措施。支队长丛树印下达这个命令后,急速在脑子里搜索关阀的人选。谁来关呢?关阀的人,相当于往茫茫火海投入一粒石子,有可能创造奇功,更可能有去无还。指挥员就是指挥员,再重感情,也要把这个合适的人选挑出来。丛树印首先想到的人是桑武。 桑武,1977年出生,1996年入伍,内蒙古赤峰人,现任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二中队指导员。 这个人很有传奇色彩。 1998年,桑武当班长,从大火熊熊的居民家把油桶拎出来。油桶突然间爆燃,把他右手手皮整个掀掉。 2003年,桑武到一家企业救火。他去关闭墙上的电刀闸,一个弧光打过来,使他在两个月内眼前始终转着一个炫目的小太阳,晚上睡觉闭不上眼睛。 2007年,桑武爬上60米塔吊救一个打算自杀的醉酒男人,在极为危险的情况下,两人安全落地。 2008年,汶川地震,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一共救出24位活人,桑武参与解救16人。 2010年7月16日晚,在桑武的回忆中,那天白天刚刚结束负重8公斤一万米跑。听到警报响,战士们高兴了,认为出火场就可以不参加每天晚上的训练了。他们好多是新兵,觉得出火场很新奇、很刺激,高高兴兴地换上战斗服和战斗靴登车,准备奔赴火场。 桑武听到警铃响,电子屏显示防毒防化警报,他心里没相信,哪有什么毒气、化学品灾难事故,也许是假报警吧。但一上路,桑武看出情况不对头,路上警车闪灯哇哇叫,天边的云彩也不对,不像是云彩,像一块大幕布或者什么,说不好。特勤二中队42名官兵驱车穿过跨海大桥,进入开发区,桑武发现云层特别黑,压在天边。他从没见过这么沉重的云层压在天边。桑武下达命令:“新兵没有老兵带着,不许乱跑。”他刚下车,手持对讲机传来呼叫:“桑武!桑武!马上到支队指挥部报到!” 这时候,桑武已经看清火场情况,那火把大地烧成一个炉膛。7月的傍晚,18点天不应该黑但已完全黑透了。原油燃烧形成的颗粒形状的飘浮物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巨大的油罐在几千平方米的火场中矗立着黑色的剪影,只有103号罐亮堂堂,从身躯里喷射出橘黄色的火流。 桑武跑步到达指挥部。丛树印劈头就说:“桑武,你带领攻坚组进入火场内部关阀,” “是!”桑武立正回复,转身跑步进入火场。 就这么简单,没有丝毫繁文缛节,没有“祖国人民盼着你回来呀”,这种电视剧中才有的话,也没有“阀在哪儿?咋关?关阀干啥”?这种老百姓才会问的家常话。明知赴死,军人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字:“是!” 丛树印事后回忆,面对这么大的火,他不可能温文尔雅,死神巨大的身躯正伺踞门口,准备向整个大连猛扑,哪有心思婆婆妈妈。但,丛树印在桑武转身要走的那一刻,真想上前拉拉他的手,对视一下。这也就是丛树印心里闪过的一念,觉得这就是诀别了。诀别就诀别,丛树印已经想到这一夜可能就是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个夜晚,不知道有多少战友在这个夜晚连诀别都不曾经历,就永不相见了。 桑武在往火场奔跑的路上,想起了媳妇刘芳。刘芳患乳腺炎,**僵硬结节,早想手术,桑武倒不出空,给耽误了。刘芳现还在医院病床上等他陪护手术呢。 一瞬间,桑武觉得对父母妻子亏欠得太多,想弥补却没有机会了。回到阵地,他把手机交给王雨帅,说:“你嫂子要是来电话,就说我在后方供水呢。”桑武鬼,先把谎话编好,让媳妇安心。接着,他对中队长助理邱英辉、一班长吕杰下令:“你们俩跟我进去。” 他们进入罐区中央,油库工人说,阀在两个罐上,需要同时关。桑武登上102号罐3米多高的扶梯上关阀。他身上的隔热服、空气呼吸器以及油污,加起来有50多公斤重。如此沉重,罐爆了连跑都跑不掉。事实上,这根本不是跑的事,油罐炸了,光是原油就把人淹死、烫死。 阀门本来是用电关闭的。泵站炸烂了,供电系统失灵,只好用手关。桑武和战友们用手关了四五分钟,觉得阀门没动地方。工人说:阀门80圈一个扣,关一个阀门需要几个小时。 大火就这么烤着,他们贴在随时可能爆炸的油罐边上关阀。企业派来五六个工人支援,后来全撤走了。 桑武、邱英辉、吕杰,他们三人从20点到次日凌晨4点半,一直在关阀门,成功关闭了102号油罐和106号油罐上的四个阀门。 当时,所有的油罐之间都有原油流淌,如果不关阀门,火会烧回来,烧到其他油罐的内部。每一个罐都会变成一颗***。 他们关阀关了8个多小时,这中间肯定想过自己这一生。桑武想,自己没了,父母还有两个哥哥照顾。只是刘芳这么年轻就成了寡妇,可怎么办?她自从嫁给自己,也没享到什么福啊…… 想着想着,桑武这个铁塔般的硬汉,站在3米多高的油罐扶梯上,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他觉得刘芳真是太可怜了。 ------------ 第七章 每人留下一句话 孟布特回忆,大火燃烧的时候传来刺痛人心的滋滋尖叫,火浪里不断翻出蘑菇云。 孟布特,蒙古族,1982年出生,2000年入伍,武警上士,庄河消防大队花园口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已婚,有个7个月大的女儿。 7月16日那天正好是周末,孟布特已有20多天没见到女儿,想回家亲亲女儿。警铃响了,中队接到增援新港油库的命令。孟布特当兵10年,支队不管遇到多大的火场,从来没调集过庄河消防大队,肯定出大事了。他和中队战友登车启程,在车上,孟布特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爱你爱女儿!”关机。如果大火不能成功扑灭,这就是孟布特留给家人的最后遗言。 他们还没到库区,就看到天空放射奇异光芒。再往前开,视线里面全是火。孟布特也算是老兵了,却没见过这样的火。整个库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全是火,这样的火也能救吗?那时候,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冲进去再说。他们知道,在飙天而起的火浪之下,早已站满了他们的兄弟。庄河离大孤山半岛150公里,他们赶到时,全支队的官兵不知苦苦搏杀了多长时间。 孟布特这辆战斗车上,算他在内一共9个人,其余8人都是刚入伍半年、没见过任何火场的新兵。孟布特把驾驶室的灯打开,说:“咱们每人说一句话吧。”说完又补充:“咱们每人留下一句话。” 留下一句话和说一句话的含义不一样。 孟布特打开摄录设备,对着镜头说:“这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前所未有的劫难,我们可要活着回来。”孟布特说完,将摄像机对准其他战士。战士们谁也没说话,摄像机只录下他们沉默、刚毅、稚气未脱的面庞,个个紧闭着嘴唇。 到火场,他们刚下车的时候,有一个战士腿肚子转筋了,这是实情。孟布特下车并没见到油罐,只见到火,他心里还奇怪,为什么见不到油罐呢?没油罐,火从哪里烧起来的呢,他以为是地面管道泄油引发了火灾。 地面管道确实爆裂起火了,但103号罐爆裂喷出的火流更大。库区10万立方米油罐每座高22米,孟布特见不到罐子,证明火焰已达到30多米高。而漫山遍野大面积的火,是流淌火。火不光在地面燃烧,架在空中离地几米、十几米高的粗大的输油管道均有爆裂、燃烧。有的战士在火场看见了火的瀑布,从空中倒挂喷泻。有的战士看到了如炼钢炉钢水那样流动的火河。当原油以巨大的压力冲出钢铁管壁时,磁磁作响。已达到燃点的原油见到空气中的氧气时,也磁嗞响。这尖锐的呼啸声如同警报,让人惊恐不安。事实上,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奋战的7小时中,大爆炸发生了6次,小爆炸也时不时发生。下水管道内的油火把铁盖子拱上天空,是爆炸造成油燃烧到规定阈值释放的能量。对丛树印这样经验丰富的指挥员来说,看到小爆炸反而欣慰,因为能量释放了,分解了大爆炸的条件。所谓蘑菇云是输油管道内部流动的已经临界燃烧的原油熔化了管道焊接点之后,喷溅而出的情景。热油一直在寻找空气,接触空气后先分解炭化(黑的灰),火焰之后才露出真身。 现场指挥部交给花园口中队的任务是在103号罐北侧设置生死防线。死保37号、42号罐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起火爆炸。在火浪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保持一条隔离带。 这个任务,恰恰是大孤山半岛油库区的生命线。人活就活在这条线上,死也死于这条线。 孟布特和战友们领了任务,赶赴北侧阵地。那时候所有人都穿战斗服,分不清谁官大。火场上,指挥员戴红头盔,战斗员戴黑头盔。说话间,孟布特见到一人头戴红头盔,满脸的黑油污。孟布特立正报告:“报告首长,庄河县花园口中队前来报到!”红头盔一开口,孟布特听出他是郭伟参谋长,是北侧阵地的现场指挥。 在郭伟参谋长的指挥下,花园口中队兵分两路。一路出水枪、泡沫枪冷却37号原油罐。另一路由孟布特带领,扩张大火与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的安全距离。 这时候,37号原油罐的铁皮已经被火烧裂,很大一块耷拉下来。流淌火仍在奔流。北侧阵地距离爆燃的103号罐不足200米,流淌火沿着路面,翻过壕沟烧了过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足100米。 不到几分钟,一排输油管道爆裂,原油带火喷出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越来越近。孟布特把阵地架在离火浪不足10米的地方,身后是51座高危化学品罐群,灼热的气浪喷来,令人透不过气。眼前除了红的烈焰和黑的浓烟,什么也见不到。说实话,在迎面扑来的几十米宽、10米多高的火浪前,花园口中队的水枪、泡沫枪的力量显得太单薄了。但战机往往在最薄弱处得以扭转,这些新兵们无一人退缩,甩开水带,迎着大火冲过去。对讲机中传来丛树印队长沙哑的喊声:“一定要顶住,决不能让大火烧到高危化学品罐区!” 火焰翻卷,把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裹在里面。浓烟和灼烤使人呼吸困难,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战斗服变得滚烫。郭伟参谋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7·16大火里站着打火是奢求,空气不够用,氧气都被大火烧没了。”热辐射穿透战斗服,烤得浑身火辣辣地疼痛。比疼痛更消耗体力的是高度绷紧的神经,恐惧比动作更透支体力。他们累得站不住,就蹲下来手持泡沫枪攻打火浪。蹲都蹲不住了,就跪在地上打,手中始终没放下泡沫枪,强劲的射流一直对着火浪怒射。 跪坐地上,黏稠的油和水冒着气泡,他们感觉自己坐在了开水锅里。在他们身后,战友们不间断地用水枪把水流喷在他们身上,冷却降温。如果不用水枪打水,战斗服早烤干了。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不止一次虚脱,好像一秒钟也顶不住了。他们常常靠与战友对视获得鼓励。当你看到别人还在坚持时,你能再坚持一会儿,别人看你也一样。 他们在防线上一刻也没有后退,大火一直被控制在固定的燃烧范围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们把威胁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大火成功推后20多米。 对孟布特来说,最艰苦的工作还没有开始。 把大火推后20米后,孟布特负责运送泡沫桶。路已融化,变成沥青的沼泽地带,车开不过来,孟布特和战友像蜗牛一样从远处把泡沫桶推过来。200公斤的泡沫桶被原油烧过残留的沥青牢牢贴在地面,别说推一米,推一寸谈何容易。孟布特,这个矮墩墩、乐呵呵的胖子,和战友一起一步一步把20多桶泡沫运到战斗车上。如果没有泡沫,战斗当即停止,战友的命也没了,大火一卷就把人卷没了,泡沫枪既是子弹,又是盾牌。孟布特事后回忆,“200公斤的泡沫桶,我实在推不动了。而且刚才战斗了几个小时,也没体力了。但我想,这桶泡沫推不上去,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战友了,那真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把泡沫桶运到前线”。 泵房爆炸时,离孟布特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米,20多米高的烈焰腾空而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把一名战士从消防车顶推到地面。孟布特以及在场的所有战士一瞬间全趴在地面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倒下的,只发现自己躺在油水里。孟布特想到自己还活着,他大声呼喊战友的名字,听到战友的回音,孟布特哭了。这是高兴的哭泣,自己还活着,战友还活着。不要说火场全是痛苦,这一声声从战友口中传来的回音,让孟布特感到无比喜悦。 孟布特在艰难爬起的一瞬间,见到巨大的火舌已经卷向消防车。战车是战士的武器与守护神,绝不能让火魔收缴。他以自己难以相信的速度跳上车,加大油门,车却纹丝不动。原来熔化的沥青已把车轮粘住。他迅速换加力挡,车终于动了,冲出大火的包围。再晚一会儿,车就会被烧成一堆架子。跳下车,孟布特发现,两个后车灯已经被烤化了。 孟布特这个人,说他胆子大,他还聪明;说他聪明,他又善良,老天常常怜惜他这样的人。2005年,一台载重两吨的**槽车泄漏。孟布特当时是特勤班长,他戴上滤毒罐,孤身一人走到车前。槽车的阀门已经烂掉了,正呼呼冒**。孟布特上前“咣咣”砸掉阀门,把一根木头钉进去,槽车安然无恙。大胆聪明的结果就是简单利索。 泵站爆炸后,火场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郭伟参谋长下令继续进攻,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捡起泡沫枪,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继续死守阵地,一点点拼争,把防线一寸寸向前推进。他们整整坚守了6个小时,挑战了人类所能承受的生理极限。6个小时之后,增援部队赶到,生死防线守住了。 ------------ 第八章 磕头 泵房爆炸的时候,一股火浪像红箭冲上天空,巨大的冲击波撂倒了地面上所有的人。 之前两三分钟,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通过对讲机喊:“全体撤退。”所有官兵立刻往后撤。 开发区消防大队大队长李永峰殿后,他发现炮台山中队指导员王国开和士官周鑫动作迟缓,拖着40公斤的水炮往回走,水炮的两个水带粘在沥青上,拖不动。 李永峰一看此景,火腾就上来了,这不是找死吗?他开口就骂:“王国开,你混蛋,你玩什么新战术呢?快滚犊子,撤!” 王国开和周鑫连滚带爬撤到后方,从泵房涌出的火浪如流水一般吞没了水炮所在的位置。 周鑫坐在地上哭了,李永峰骂道:“哭什么哭,你看火场哪有哭的?” 周鑫越哭越厉害,说:“我跟水炮有感情,入伍就跟它在一起,走哪儿带到哪儿。”周鑫悲痛地盯着水炮。直立的水炮在火浪中倒下了。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周鑫去看水炮,烧没了,黄铜、白钢零件和铸铁底盘都烧没了。当时,他们如果不在李永峰大队长的叱骂下撤退,让火一舔就没了,人能比白钢铸铁禁烧吗? 王国开至今仍记得李永峰被油污染黑的脸,气愤地咬着牙,眼里却含着泪水。李永峰含泪也是因为气的,他对王国开说:“你自个儿膝盖有毛病,你不知道啊?还拖什么炮?” 7·16大火之后的一个半月,8月30日那天,王国开在沈阳参加铁军比武训练。那天是星期六。他想来想去,硬着头皮给支队长丛树印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假,回辽阳老家看望老爹老妈。支队长准假。 从7月16日夜晚到王国开请假回家的45天时间里,王国开日日夜夜都想念父母,回家只为做一件事。 到了家门口,王国开没进家门。他压制不住感情,怕自己失态。他磨磨悠悠找到小区里面当兵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一顿酒,啤的白的全喝进肚里,心里稳当了,慢慢回到家里。 敲开门,老父老母正在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又惊又喜。他们知道当兵的没事不让回家,儿子回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老父亲问:“出什么事了?” 老母亲也担上心了:“出啥事了?” 王国开的眼泪早已涌上眼帘。他低着头,怕父母看到自己的眼泪。他把父亲母亲连推带扶,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然后,王国开跪在地上“咣咣咣”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老父亲74岁,耳聋。老母亲77岁,眼睛视物不清。他们都是辽化的退休工人。老两口被弄蒙了,一时缓不过神来。 王国开请假回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父母磕头。假如以后再遇到大的火场,他一旦牺牲了,今天磕完头,心里就一点遗憾都没有了。7·16火场,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遭遇的6次大爆炸,3次发生在王国开的阵地,当时他已不把死亡当成多大的事,全支队1000多名弟兄都在这儿呢,支队长也在这儿呢。当时最盼的是给父母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哥们儿六个,他排行最小,是老疙瘩。 老妈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把儿子扶起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上一回,王国开训练时受伤,胳膊骨折,取髋骨补在胳膊上,留下13厘米的伤疤。他回家来,三伏天穿着长袖,还是被老妈发现了伤疤,老两口一宿没睡着觉。这回,哪儿也没伤着,老妈才放下心来。 老父亲站起来,问:“儿啊,你咋啦?” 王国开低头说:“想你们啦。” 老父亲问:“兴许有啥事吧?” 王国开眼泪哗地下来了。他回到辽阳没敢进家门,就是怕自己放声大哭。属实说,他真想抱着父亲母亲,扎进他们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但王国开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淡淡地说:“头几天出火场,挺危险。” 这话老父亲没听清楚,老妈听到了,她看到了儿子流泪,妈妈摸着儿子受伤的那条胳膊,说:“咱们不要功,平平安安就行。” “平平安安”这几个字何等沉重,消防官兵谁敢说自己能平平安安?只能说他们在为别人的平平安安奉献着一切。“平平安安”太珍贵了,在7·16火场,它远在天边。王国开不敢再跟父母唠了,他又把老爹老妈按在沙发上,“咣咣”又磕几个头,说队里有事,开门匆匆离去。磕完头,他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7月16日晚上,花园口消防中队刚接到警报的时候,王国开心里挺高兴。心想这回挺好,过去一直是演习,这回新兵有机会上真火场了。再过半年老兵就退伍了,借这个机会让老兵带带新兵,挺好。 王国开带上25名官兵,精神饱满地奔赴大孤山火场。车开着,见天空浓烟滚滚,聚集云层,心想这是不祥之兆啊,一般的火哪能在天空堆积几十平方公里的浓烟呢?车拐过弯,大伙一看,心呼拉提到了嗓子眼。 进大孤山的路是一条盘山路。山挡着,看不到油库区的情形。车拐过弯,大孤山油库尽收眼底,那是一片火海啊。火不仅仅在燃烧,是火球四外放射。一团黑烟如炮弹一般崩出,烟散开,火焰马上蹿出。王国开一看就傻了,消防队员对火场的常规观察,比如确定中心起火点,估算过火面积,在这全无意义,四处起火爆炸,不知道中心在哪里。到处是火,哪还有啥面积不面积。 到达阵地,离103号罐很近。大队长李永峰劈头对王国开说:“你到103号罐东南侧的泵房设阵地,能不能顶住?” “能!”王国开二话不说就表明了态度。转身找泵房,泵房在哪儿?在7·16火场,这一类的问题太多了,没人回答你泵房在哪儿,消火栓在哪儿,高危化学品罐群在哪儿,你自己找吧。王国开拉住一位企业员工去找泵房,路上问了一句——他早想问,憋不住问了出来——“油罐和厂房的自动喷淋系统为什么不启动?” 大型化工企业都有严密到无可挑剔的消防设施、报警装置和喷淋系统。第一套失灵还有第二套、第三套跟上。在理论上,或者说在图纸设计上,这些措施全都万无一失。 这位企业员工的回答让王国开万念俱灰,他只说了两个字:“没电。” 企业设备的安全措施都以电为动力源。爆炸毁了电路系统,或者按消防规范厂方断了电,使所有的消防设施胎死停电之中。设计人员曾经说,油库区这些油罐的罐壁可以抵御战争爆发之后爱国者**的攻击而不致破裂,战争还没发生,油罐却因违规操作而爆裂。真实的战争发生在消防官兵和原油大火之间,以血肉之躯对抗狂暴的火浪,战争就这样一点一点拉开。 王国开带中队战士前往泵房的位置。途中,见一台消防车在灌木边的草地上熊熊燃烧。王国开抄起泡沫枪对准这台车灭火,喷半天,见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人早撤了。王国开知道企业消防队已经弃车撤离了,心里更加沉重。企业消防队比公安消防部队更深知这场火的厉害,他们撤了,这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恶仗。 王国开和战友在泵房边上架设阵地,出一支泡沫枪、一门泡沫炮,为已经起火的泵房冷却降温。他们所处的地方低,流淌火从四面包抄而至,在这里形成一个火焰飙高的火湖。 打油火必须贴近打,打火的根部。只有打火根,才能让火一点点后退。离远打,不解劲。靠近打,人受不了。王国开和战友站到离火三四米的地方打火,感觉脸上的皮肤都挣开了,烤爆了。他们戴的防火护目镜有过滤功能,看眼前一片红,找不清火根的位置。王国开把护目镜推上去,眉毛呼地被燎了,把嘴里的唾沫都吸干了。原油燃烧跟油锅的油燃烧是一样的,边烧边蹦油星子。王国开感觉油溅到脸上,脸上立刻起了一片泡,他赶紧撩一把泡沫水泼到脸上。 他们坚持了将近40分钟,大连市里的增援队伍还没到。40分钟何其漫长。消防车给泡沫水枪的压力给到了最大,王国开觉得双手把不住枪了,但依旧抱着枪打。火场的官兵,无论是开发区消防大队苦战的前40分钟,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苦战的前7个小时,还是全省各支队前来增援的2380多名官兵共同奋斗的15个小时,没人片刻放下手中的水枪、泡沫枪,最后的胜利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这40分钟,王国开真实地感到了度日如年,他甚至想到自己要长出一双翅膀多好,飞出骇人的火场,到有清水有草地的地方休息一小会儿。但这只是想一想而已,如果顶不住火,火浪就会越过迎宾路。路的那边就是LNG。 光说LNG,谁也不害怕。但消防官兵都知道,这是液化气储备罐的英文缩写。流淌火如果烧过迎宾路,烧到LNG……什么都不要往下想了,只有拼命灭火。 这时候,对讲机里传来消息,支队特勤三中队已经到达火场,王国开闻此,眼泪哗地流下来了,他原来以为自己以及周鑫等20多名官兵就死到这儿了。死不足惧,最可惜是他们牺牲前英勇拼搏的景象都没人看到啊,这回有见证人了,死也值了。想到这儿,王国开身上又涌起一股猛劲,一点不知道累了。说话间,特勤三中队生龙活虎地来到阵地,出枪出炮,攻击力量大大加强。王国开这时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特勤的兄弟看到了我们,看到炮台山中队不是孬种。这么一想,火烤烟熏乃至牺牲丝毫不可怕,体会到原来不曾有过的高尚情怀。 这时,泵房火势加大,火头拧着劲儿往高飙升,火苗原来是红堂堂的,这时变成了白色,伴随着奇特的呼啸声。 王国开想,情况变化了,撤还是不撤。电台传来丛树印沙哑而果断的命令:“全体注意!全体撤退!全体立刻撤退!” 按说这时候应该撒腿开跑,王国开却对周鑫说:“枪不要了,咱们抬上泡沫炮。”炮有40公斤重,还拖着两条80毫米粗的水带。谁舍得扔下炮?炮在火场上立了多大的功啊,他俩连抱带拖,抬着泡沫炮往后撤,这时遇到大队长李永峰,受到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撂下炮,终于跑到安全地带,然后回望火浪里的炮掉眼泪,他俩把泡沫炮当成人了,仿佛战友被活活烧死了,周鑫哭得号陶失声。 王国开和周鑫关心的是炮,李永峰关心的是人。战事之后,李永峰的妻子赵莉明说,李永峰回家之后宣布,谁也不要提火场的事,李永峰自己也不说。但他会突然站起身在屋里大步走,说:“72人活着带进去了,72人活着带出来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谁也不敢接这个话头唠。不一定什么时候,李永峰又会突然站起来对自己说,声音奇大:“72人活着带进去,72人活着带回来了。”赵莉明最了解丈夫的心思,李永峰半个月之后回到家时,又黑又瘦,完全脱相了,赵莉明和12岁的女儿都哭了。赵莉明什么也没问,只说一句话—— “战友们平安是最好的了。”赵莉明明白,光说“你平安回来是最好的”,李永峰听了都不高兴,必须说战友平安,李永峰听了才心安。 他的女儿哭得浑身颤抖,半天说出一句话:“爸爸,你是英雄。” 她们娘俩儿以及大连支队官兵的家属都在电视上看到了火场的惨烈。谁都没敢想自己的亲人会不会牺牲,谁也没想到亲人能活着回来。 王国开和战友们被泵房爆炸的大火追出来300多米,他看到大火比刚才更大了,整个库区的油罐都像被大火举着。王国开想,下回再进去就不一定出得来了,这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手情不自禁地从防火服里面的军服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特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几句话。王国开盯着手机,半天不知道给谁打这个电话,别看每个人平时都认识一堆人,关键时刻想打电话的没几个人。他最想给父母打,现在夜里10点多了,电话打过去,他们这宿就睡不着觉了。其实,他不光想给亲人留下声音,还想听听亲人的声音,听听父亲母亲苍老的声音,是最后的愿望。但不能给父母打电话,最可惜没给他们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往边上走了几步,找个没人的地方,跪下朝北方磕了几个头,心说父母大人,原谅老儿子不能为二老送终了,自从17岁当兵,就没有好好侍奉过老人,有愧。王国开起身,抹一把泪想给哥哥、姐姐打个电话,但不知说啥,也不敢如实说火场的情况,白白让他们担心。王国开最后给自己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王国开问:“你干啥呢,” 女朋友懵懵懂懂地说:“我睡觉呢,你干啥呢?” 王国开说:“我救火呢。你睡吧,我明天再打。”说完,他关掉手机,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打上电话。 泵房爆炸崩起的水泥块、钢铁零件四处横飞,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泵房该炸的东西都炸了,声音渐渐停息,流淌火占领的地盘也更大了。支队长丛树印下令全支队组织反攻,把流淌火一寸寸逼回去。 由原油聚成的流淌火堆积在墙根,已经堆起一米多高,算火苗有三米多高。一般人没听说过火能把墙烧倒的事,这道30厘米厚的混凝土墙,已被火烧酥,如果继续烧,墙会塌掉。刚才说过,迎宾路另一端是LNG储备区。火好像知道那边是液化气大本营似的,憋着劲儿要烧过去。 支队急速调集地方翻斗车装卸砂土前来灭火。火太吓人,司机们不敢往前开。这时,一条大汉跳到汽车踏板上,说:“司机你听好,我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有我活着就有你活着。听我的命令,倒车,叫你停你就停。” 大翻斗车在金刚的指挥下,开进大火里,把一车砂土准确地倾泻在墙根的火上,一下子掩灭了火。紧接着,一车又一车的土筑起一道土坝,保住了墙以及迎宾路和对面的LNG区。这时候,王国开身后响起丛树印犀利的喊声,“谁还有泡沫?” “我!”一人上前应答。那时分不清谁是谁了,丛树印闻声辨人,指着他说:“好,西岗中队范军,组织阵地堵住这片火。”丛树印对他说:“王国开!” “到!” “你快去把机场支队的车载泡沫炮调来。” “是!” 王国开那真是热血沸腾,领导就是领导,人家丛树印,一个师职干部,管1000多号人,没点错你的名,牺牲也值了。王国开和战友转身找车载泡沫炮。路滑,走两步就摔倒。摔几跤就把手套摔没了,用手往地上一按,手从地上咕咕沸腾的油里拿出来全都是血泡。王国开实在走不动了,让战士用水枪顶着自己后腰往前蹭。调来车载炮,向火浪发起猛攻。火也欺软怕硬,不得不向后退却。泡沫量不够,火马上又向前冲几步。就这样,官兵和火浪展开拉锯战。 下雨了,他们感觉不出下雨,只觉得防护镜模糊了,身上的衣服更沉。王国开摘下护目镜看,雨下在身上是黑的,他伸出舌头接点雨水喝,品一品,嘴里全都是溜滑的油。油怎么变成雨下来呢?可能高温把油蒸发到天上,云撑不住油又掉下来了。 炮台山消防中队5台消防车的泡沫和水都打尽了,王国开派执勤中队长助理王永安找水。火场哪有水啊,所有的车都缺水。王永安只好和兄弟中队的人抢水。找到一个出水的消火栓就占住,接到自己的车上灌水,谁也别想染指。王国开的车曾有半个多小时缺水,这让王永安非常愧疚。 王永安,这个壮硕的蒙古族汉子,单手能举起60公斤的杠铃。火场上,他一个人推滚200公斤的泡沫桶。半个小时,找水没找到,他以为王国开和周鑫葬身火场了,心情悲愤。火场上,找水的人掌握着水枪手的命,没水了,岂不送了战友的命。战斗结束后,王永安像疯了一样四处找王国开,二人见到后,王永安紧紧搂着王国开不松开,痛哭流涕,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好多天,王永安回家先喝酒,喝完把一岁的儿子往高扔,再接住。他一边扔,一边哭。 王永安的媳妇见此情景大为诧异,以为他疯了。她从没见过王永安流泪,更甭说哭出声来。她了解王永安性格十分刚烈,却不知一边扔儿子,一边痛哭抒发的是什么感情。 战斗进行到42分钟的时候,普兰店中队、长兴岛中队的战友翻墙跳过来。力量壮大了,四个中队并肩战斗。 ------------ 第九章 困大劲儿了,睡上一分钟两分钟 周鑫见到大火,一下蒙了,心想可能回不去了。下意识想到要照顾好新兵,别让他们乱跑乱走,别出危险。这个想法本身就自相矛盾,既然这是一场无法生还的大火,照顾谁有什么用?这就看出老兵的责任。周鑫是炮台山消防中队的二班长,2002年入伍,二期士官。比新兵早入伍一年也要护着他们,这就是兵的血性。 炮台山中队出一支泡沫枪阻击流淌火,出一门泡沫炮压制103号罐的大火。半个小时过去了,900毫米管道爆炸,积成大蘑菇云。周鑫愣了,平时救火,火越救越小,这次救火却越救越大了。 着火点越来越多,被崩起的水泥块和钢铁零件发出撞击声。周鑫让新兵靠后站,自己用泡沫枪阻击流淌火。750毫米管道爆炸后,掀起的气浪把他推出五六米,飞溅的沸油把脸上烫了一片大泡。泡沫枪找不到了,他努力睁开眼,从泡沫液翻滚处捡起枪,接着战斗。烧过的原油化成沥青,把泡沫枪的水带粘住了,两个人都拽不动,只好三个人一起往前拖。 这时火势变了,不再是红焰的浪头,而是四处乱窜的白光,比电焊火光还刺眼。对讲机里传出支队长丛树印发出的撤退命令。周鑫让新兵先撤。他和王国开拖着泡沫炮往后退。如果不是沥青粘住了炮架,拖炮走没这么费劲。9年了,周鑫从新兵入伍就跟这架泡沫炮在一起,怎么忍心把炮扔在火场。 这时大队长李永峰让撤回来的官兵报数点名。烈焰飙天,爆炸四起,李永峰的心始终拎着,恨不能时时刻刻点名,看少没少人。李永峰发现炮台山中队少了王国开和周鑫,他大步跑回去,见两人正在拖炮。李永峰一顿臭骂,让他俩快撤。周鑫、王国开和李永峰刚跑出去30米,泵房爆炸。 泵房爆炸是什么情形,周鑫并没有看清,他只知道后撤的地势是下坡,流淌火像一群疯狗在后面追。油火的浪头在下坡地一波一波地打下来,呼啸生响,那情景非常恐怖。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大雨,眼瞅着是一片黑雨。黑雨噼里啪啦打在战斗服上,竟是一摊油污。周鑫心想,真回不去了。他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手都摸到了手机,却没敢掏出来。怎么说,说什么?父母怎么能受得了?周鑫耳边老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有啥事往家打个电话”,这时候真应该打电话了,到打的时候了,却没法打。人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面临如此惨烈的场面,人无论如何打不了这个电话。 李永峰让官兵们用砂石垒坝,暂时把油圈了起来,使他们再次获得了战机。周鑫一人把泡沫枪扛在肩上打火,让新兵休息一会儿,这时候,他们已经战斗了3个多小时。 周鑫打火的时候,突然发现油库区道旁20多米高的金属灯杆弯下了腰,探照灯脑袋朝向了地面。他莫名地兴奋起来,一股自豪感油然升起。他对战友说:“咱们真厉害,灯杆都完蛋了,咱们没事。” 辐射热烤弯了灯杆,但人还能走能动能战斗。周鑫太高兴了,对战友说,这火没啥了不起,咱们的防护装备好,刀枪不入。 周鑫和罗海洋一起铺水带。消防兵都知道,铺水带是重体力活,在火场铺水带更是艰难万分。在这样的路面上来回跑,脚早就磨出泡了。第二天,周鑫把脚从战斗靴里抽出来看,双脚血泡全烂了,惨不忍睹。他们二人铺了23盘80毫米水带,总计460米。水带乱蹦,周鑫和罗海洋用肩膀扛,感觉大地比烧红的铁锅还要热。 天亮了,增援队伍到来,战士们有人替换睡会儿觉。周鑫让新兵下去休息,他搬运泡沫桶。 在正常情况下,200公斤重的泡沫桶要用叉车运到消防车顶。但现场没有叉车,周鑫和战友把6米高的梯子架在车上,用绳把泡沫桶拽上去。无论推泡沫桶还是用绳拽泡沫桶,每搬一个桶,人都筋疲力尽。但那一阵子谁也不敢耽搁,周鑫他们一共往车上加了40桶泡沫。消防车的泡沫始终没停过。 困啊,先是累,接下来体力透支,再接下来还是困。人被火烤着,被大火威胁着,仍然困,身上软得像面条一样。 周鑫16日一夜,17日一天一夜,18日一天一晚没睡过觉。这就是铁军,战士不光不怕火烤,不怕危险,不怕疲劳,还要与睡魔作时时刻刻的斗争。困大劲儿了,周鑫靠着泡沫桶睡上一分钟两分钟,最多不到五分钟就醒了。什么湿透的战斗服,什么爆炸声,在睡着的那几分钟内,浑然无觉。 ------------ 第十章 火雨 油雨 黑雨 郑春生听到支队调度员说新港油库区着火,心里咯瞪一下,忽地冒出一身虚汗。郑春生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火场专职指挥长。他经历过3000多次火场,死里逃生6次,直觉告诉他这回是最为凶险的灾难。郑春生担任支队战训科长时参与制订过新港油库区火灾扑救的演习方案。演习练的是着火之后怎么办,但谁也没办法设想也不敢设想真正着火的情形。 大孤山半岛上不光有上百个大型原油储罐和高危化学品罐,毗邻还有福佳、西太平洋炼油、齐鲁石化等大型化工企业。谁敢想象着火之后会怎么样?不敢想。 路上,支队指挥中心一次性调集所有扑救化工火灾的车辆,泡沫车以及全国消防部队唯一的远程供水系统。这套系统由荷兰研发,价值2700万人民币,一般用于排涝和供水工程,没想到在7·16火场上立下奇功。 车瞄着大孤山方向开去,一进开发区,郑春生看到火场上空笼罩的不是烟,而是烟云。烟雾成百上千倍地聚集,形成了气象学意义的云团。回头看,大连方向阳光明媚,而大孤山烟云蔽日,里边的车辆全都打开了车灯。 火场道路的沥青路面鼓裂成块,像耕过一样,没有几百度的高温,沥青路不会如此变形。进火场的车一律车头向外,如果发生大爆炸,随时撤离。 泵房爆炸之前,电台传来支队长丛树印马上后撤的命令,郑春生刚听到这个命令,心里还有疑问,为什么后撤?这时天空冒出浓烟,烟里面凸现大朵黑色的蘑菇云,中间带着刺眼的亮光,接着发出爆炸声。爆炸处升起上百米的火柱,如果撤退不及时,不知有多少官兵牺牲。 火柱冲天,天空下起了大雨,拳头大的油火蛋如石块一般四处迸溅。火雨里夹杂着油雨。原油和汽油不同,汽油挥发得快,燃烧就能把油烧尽。而原油当中包含种类繁多的物质以及各种有毒气体。它不挥发,含水,像油井一样连火带油一起喷发。原油达到上千度高温时,产生气体,发出刺耳尖叫。 许多人对7·16火场的烟印象强烈,它的烟不是雾,而是颗粒。用摄像机慢放7·16火场的浓烟,会发现烟的颗粒升腾时呈一条条直线,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油。 官兵撤下来之后,火浪流向37号、42号油罐。紧接着,泵房对面的排洪沟爆炸,产生高温气体,涌向污水井。几乎所有的污水井都冒出白雾气柱,接着爆炸,井盖飞向天。 原油输入输出全靠泵房加压,103号罐爆炸起火后,原油迅速升温,传导到泵房,而超标准添加脱硫剂加速了原油流动,导致泵房爆炸,同时引爆泵房边上的双氧水。污水井里的气体正是双氧水爆炸后的气态,遇到空气后接着爆炸。这些意外的爆炸,决不是演习预案所能设计和想象的现场后果。官兵撤出阵地后,他们的后路——水闸阀门大爆炸,后路断了,使就地取水成为空想。 说7·16火场艰苦,原因之一是现场无水。官兵自己想办法取水,包括启动远程供水系统供水和开车取海水。没有水,消防官兵怎么作战?不仅大火灭不掉,官兵会活活烤死在遍地的流淌火中。消防铁军恰在此时显示出过人之处,他们不畏死,不畏苦,不畏累,不畏火灼烟熏,科学施救,战术灵活,创造了许多小奇迹,合成人类消防史前所未有的大奇迹。 每个原油罐顶安装8个泡沫发生器。按书本上的概念,原油罐比居民家里的高压锅还安全。但断电之后,泡沫发生器毫无作为,火场酷烈,当务之急是冷却103号罐,阻击流淌火,防止高危化学品罐群与LNG爆炸。从现场看,完成这些任务几乎不可能,但最后都变成了可能。这让历经磨难的火场官兵觉得有几分侥幸。事实上,这里没丝毫的侥幸,原油大火没有丝毫仁慈,这是官兵付出全部的生命力量而取得的必然结果。只不过身在局部的官兵觉不出自己每分每秒的坚持对全局所起到的作用。 置身这样一个火场,郑春生所经历的死亡场面自动浮现在脑海。有一年,大连三山岛一艘运输船起火。船舱有车有人,混装。郑春生和官兵前去扑救,把船拖到岸边时,船还在冒烟,却找不到起火点。郑春生走到甲板上洒矿泉水,看哪儿冒水蒸气寻找起火部位,找到是第二层装载汽车的舱位着火。打开二层舱门,浓烟滚滚,进不去。郑春生佩戴空气呼吸器进到里面。这里的能见度不足一尺,郑春生只好用手摸着向前走,找起火源。这时,起火部位砰地冒出火光,开舱门后,空气助燃了暗火。舱内轰燃之后,空气立刻变得稀薄,火把氧气全烧没了。郑春生往回走却找不到回去的路,里边全是汽车。此际已过了20多分钟,空气呼吸器最多使用半个小时。郑春生用对讲机喊:“你们敲甲板。”上面的官兵用铁扳子敲击钢铁甲板,用声音穿成一条返回舱门的路线,郑春生以最大的气力爬到舱门口,爬上去,见风就不省人事了。还有一年,甘并子区液化气大爆炸,把三到六楼的楼板全震塌了,里边压着9个人。这9个人已经死亡,但搬出他们的遗体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工作。郑春生带着突击队上阵,砸碎楼板,把遗体搬出来。地方领导劝他们别这么干,支棱八翘的水泥板在搬运中随时会塌下砸人,官兵有危险。郑春生和战士们看到现场的遇难者家属哭天抹泪,毅然进去背出了5个血肉模糊的遇难者遗体。更难忘的是在四川北川。2008年5·12大地震,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20人的救援队救出了24个活人。电视上,看不到他们挥舞红旗,高喊口号。他们没带红旗,也没时间喊口号。郑春生和官兵始终在救人的第一线,那里没有摄像机镜头。在路边,郑春生发现混凝土板压着一个小男孩,匆匆过往的救援队伍都以为这个孩子死了。小男孩脸上全是土,闭着眼睛。郑春生蹲下,扒开小男孩眼皮,用手电筒照,男孩的瞳孔遇光收缩,还在翕动,他还活着。郑春生高兴极了,调来吊车吊混凝土板,但混凝土板太重吊不动。郑春生和战友用千斤顶擎住混凝土板,就地掏坑,用了46分钟救出了男孩。这个男孩16岁,名叫张梁。 泵房爆炸之后,人找不到人,浓烟、火浪四处弥漫,地上是黑油和雪白的泡沫。对讲机呼喊:“向战斗车集结,向战斗车集结……”官兵们集结到战斗车边上。水闸阀门爆炸,人们再次撤退。郑春生忘不了一个细节,是人被崩起来的水泥块砸中的惨叫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当时,下水道井盖崩上天的时候,封井的水泥块也崩上天。 官兵们再次集结,手持水枪、泡沫枪向火浪冲锋。 战斗中,郑春生发现海面着火了。其实海面早就着火了,流淌火流进海里后,海面亮起一片真正的火海。但人们光注意103号罐,没注意到海面。花园口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孟布特灭了两个小时火之后,才发现火的背后是油罐。高大的、黑黝黝的油罐竟藏在流淌火几十米高的火苗后面,太离奇也太恐怖了。 海火面积有1万多平方米,按说海上着火没什么危险,没人也没船。但海火烧大之后,会从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后面包抄过去,势必引爆这些罐。郑春生和他的战友们跟海事局并肩作战,用拖轮上的泡沫枪消灭海火。狂涛怒卷的大海没有压灭的海火,在消防官兵的追击下一点点熄灭。 ------------ 第十一章 生命交给使命 忠诚交给滨城 在烈焰熊熊的火场的另一端,是无际的大海,这是南海码头的海湾。 在平时,这片海湾海水碧蓝,鸥鸟翔集,浪涛拍击礁石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现在不同,泄漏的原油遮盖了海面,大海变成黑色的油潭。 这里现在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供水基地,火场使用的6万多吨水有三分之二取自这片海湾。远程供水系统从这里抽取海水。一条300毫米的供水干线接上分水器,可供10条80毫米的输水线,运往火场的消防车。 战勤保障大队二班班长、二期士官张良负责清除吸附在浮艇泵上的海草和油污。从表面看,这里没火场那么危急,但工作一点也不轻松。从7月16日晚开始,张良每隔一小时就要下海清一次污,用手、用刀去除泵上的海草。泵的吸力太大了,每分钟吸水20吨,把杂物都吸到泵口上,影响吸水。南海码头的海草茂密,用钢管架在泵前也挡不住海草。他们用渔网把泵拦上,结果渔网被吸烂了。用海产品养殖的竹笼子扣上也不行。泵的吸力太大,只能派人下海清污。清污的工作很艰苦。海面的油污达到10厘米厚,人在黏稠的油里游来游去,几乎要耗尽全部气力。 每次清污上岸,张良都像一头光溜溜的海豹,全身都是黑油,牙齿和眼球雪白。张良自己打趣,这是一层地中海海藻泥,防日晒、防辐射,对皮肤有美白效果。战友们听了哈哈大笑。 从16日晚到19日晚,张良几乎没休息过。每小时下海清污一次,半个小时工作,半小时休息。他困得像要融化了一样。抱着机器睡一会儿,靠着车睡一会儿,每次超不过半个小时。 7月19日晚上,张良急匆匆打了两个电话,之前他没开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婚纱影楼,张良原定跟未婚妻李娜第二天到那里去照婚纱照。在电话里,他跟摄影师说抱歉了,单位有任务,分不开身,再往后推两天。这家影楼生意火,要排很长时间才能排上。况且,张良这套婚纱照便宜,他找战友联系的,得到最优惠的价格。原价5999元,他们只掏2999元。张良打的第二个电话是给李娜。他说话简洁,不善卿卿我我,接通了只说了四句话:“老婆,关好门窗,我累了,想睡觉了。”关机。他没让李娜说话,女人话太多,关心你、唠叨你、问火场情况,没完。 张良心里很轻松,大火基本上被扑灭了,只剩下收尾工作,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张良放下电话,嘱咐战友韩晓雄帮他观察液压浮顶泵,自己睡个觉。这一觉睡得真香,一共睡了两个小时。进入战斗以来,张良从没睡过这么长时间的好觉。 这套价值2700万元的远程供水系统刚买回支队时,大伙说用不上,多大的火能用上远程供水系统?全支队有消防战斗车辆317台,载水总量1140吨,一次性车载泡沫116吨。一般的火,就算大火,光浇水也浇灭了。有人说,这套系统没用最好,能用上那天,一定是遇上灾难了。7·16大火属实是一场灾难,远程供水系统这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只要大海不干涸,供水就源源不断。头四天,远程供水系统供水4万多吨,这些海水在张良和韩晓雄的监护下疾驰火场,化为怒涛,与烈焰对峙,成为胜利的保证。 7月20日早上,大海风浪骤起,海面风力达到八九级。波浪和海面十几厘米厚的油污混合在一起,涛飞浪卷,情况严峻。8点30分,浮艇泵再次被海草堵住,张良与韩晓雄相伴下海清海草。他们下海之后,感觉一身好水性这时已施展不开。浪头一涌,人的鼻孔嘴巴全被油污糊死,透不过气,手脚也不灵便了。原油比重大,与海浪搅到一起后,变成一个泥潭。浪头劈头打过来,人想钻也钻不出来。 正在岸边维修机器的战勤保障大队教导员郑占宏听到海里发出呼救声,一下子明白张良和韩晓雄被海浪卷走了。郑占宏跳进海里,去救他们俩。浮油的海水变得很沉,挥臂划水却划不利落。海水又变得柔软光滑,抓什么都抓不住。郑占宏离张良只有七八米远,他竟然游了四五分钟的时间。他游到了张良身边,张良隐隐约约从海里冒一冒脑袋,全是黑油,连五官都分辨不清,郑占宏抓住张良手腕子,怎么拽也拽不动,张良脚下好像拴了一个磨盘。眼瞅着海浪把张良从郑占宏手里一点点带走,那时张良睁着眼睛,绝望地盯着郑占宏,带着无限悲切与眷恋。这时韩晓雄也在海里挣扎,郑占宏拉住韩晓雄,把他推上船,再去救张良时,海上已经见不到张良的踪影。船上的韩晓雄躺在舱里,分不清前胸后背,全是油污。韩晓雄仰面喷出一股鲜血,昏死过去。这口血落在他身上的黑油上,如绽一片惊心动魄的红花。7·16大火,多少人间见不到的奇景,在这里发生。 张良……郑占宏面对大海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苦涩的泪淹没他的喉咙。 张良的遗体被潜水员穿加重潜水服从海底捞出。 他牺牲后,战勤保障大队食堂里,张良平时坐的位置仍然摆着他的碗筷。食堂的食谱永远缺了两道菜——糖醋鱼和鱼香肉丝,这是张良经常下厨做的拿手菜。当兵前,张良学过厨师。官兵约定,食堂永远不做这两个菜。 训练休息的时候,战友们不自觉地围拢在队里唯一的一辆15米长的保障车旁。大家谁也不提张良的名字,这辆车成了张良的化身,它只比车库门窄20厘米,全队只有张良能把这辆车一次倒进车库。战友们围着车,谁也不说话,让流逝的时间减退悲伤。 郑占宏因为与张良失之交臂,心中装满悲伤和巨大的压力。大火扑灭后,他不上网、不看电视、不读报纸和文件,怕听到看到“张良”这个名字。很长时间,他甚至不能一个人独处。屋里如果没人,郑占宏耳边就会出现幻听,听到张良独特的、清脆的敲门声,那是用左手中指敲门发出的声响,然后传来张良洪亮的声音——报告!郑占宏多少次应答:进来!他甚至敞开门,但空荡荡的门口每次都让郑占宏陷入悲伤。 在张良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驼铃》的乐曲缓缓响起,战友们默哀,环绕遗体告别张良。郑占宏心里随着乐曲默唱歌词,心里经过“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次分别两样情”这两句歌词时,他突然怔住了,觉得这歌就是为张良、为消防官兵写的。郑占宏好像头一回品出歌词的真正意味——革命生涯常分手。分手,当时他紧紧握着张良的手腕子,拼力往回拉,可张良的手最终从他的手中滑脱了。郑占宏何止悲伤?他常常摊开自己的右手看,这是最**过张良的手啊。 张良25岁牺牲。他参加支队演讲比赛时有一段话,这里录下,是张良自己撰写的词,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在火场牺牲的消防战士的墓志铭: “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可以轮回,唯独生命例外。当我把生命交给使命,把忠诚交给滨城,用短暂的青春画上生命句号的时候,就赢得了一个军人的至高荣誉。” 这段话力透纸背,张良好像隐隐预知到危难在前。张良参加过灭火战斗900次,能够无畏,能够淡定,但当死神像大厦坍塌一样突然而至时,谁又能撇下娇妻,撇下婚礼,撇下花一样绽放的青春呢? 什么能轮回?什么不能轮回?全省消防官兵闻听张良牺牲的消息后,警营上空笼罩一层久久不散的阴云。总队长王路之少将从火场赶到南海码头,抚着张良的遗体放声痛哭,所有的官兵都洒下了泪水,他们惊讶并痛苦于救火的后方牺牲了一个好兄弟。王路之双手捧着张良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 第十二章 最深的水是泪水 张良的妻子李娜是盘锦人,比张良小一岁,24岁。她来大连也比张良晚一年,在2004年来到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李娜清纯秀丽,有文艺明星的时尚范儿。但她骨子里保留着传统的老理儿:老实人才是好人。张良的拘谨刻板吸引了李娜的目光,她刚刚接触张良的时候,留下了六个字:诚实、老实、踏实。 李娜的姨妈在大连市甘井子区南关岭老市场的十字路口开了一家小食杂店,交给李娜打理。从2005年春天开始,每天早上7点25分左右,一位帅气精干的武警战士都会走进这个小店,开口说“请给我拿一盒烟”,手指那种牌子的烟,接过交钱,说“谢谢”!转身出门。 他是张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上士,负责食堂的副食蔬菜采买。张良进了小店,身姿挺拔、目不斜视,“请给我拿一盒烟”,好像按条令规定吐字。 有一天早上,李娜没见到张良,上市场买菜的是另一个武警战士。李娜追上去问这个战士:“那个人咋没来啊?” 这个战士说:“他叫张良,你想他了?” 这个战士话说得太直白了,李娜脸上腾地浮起红云。但李娜有章程,说:“对啊,想他了。”把战士说得咧嘴乐了。 这个战士回到警营怎么跟张良学说这番话的就不清楚了,但张良听到肯定乐坏了。李娜是他心中一朵纯洁美丽带露水珠儿的花,他心目中的妻子就是李娜这个样。他每天上食杂店买烟“请给我……”,就是为了看一眼李娜。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李娜和张良正式处上了对象。李娜心里有数,凡是不对你嬉皮笑脸,不说甜言蜜语,保持刻板拘谨的小伙子,他就是老实人、长久人。这样的人有深情。 有一天,他们俩交换了心里话,即回答一个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张良说:“我喜欢你善良、开朗、漂亮。” 李娜说:“我喜欢你诚实、老实、踏实。说什么是什么,多一句话都没有。” 感情确定之后,张良上沈阳的省消防总队学开车。这一分就是半年,李娜叠了一千只纸鹤,张良记了一本日记。见面时,他们互相交换。 李娜喜欢张良写的字,工整利落、一丝不苟。张良喜欢李娜心灵手巧,把什么事都办得像花儿那么舒展大方。 开大冬会那年,张良去哈尔滨出差。本来说好情人节在一起过,但对象是当兵的没办法,根本不管你情人节不情人节,白天黑夜,就是大年三十说有任务,也得拔腿走。2010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李娜的女友张云对她说,李娜啊,咱们今天都是光棍,一起过情人节吧。我没对象,你男朋友出差,咱俩上街转转。张云领李娜上花店买了两枝红玫瑰,说咱们一人一枝,像你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里怎能没花呢?接着,她们又去了珠宝店。张云相中一款白金18K戒指,打完折300元,她交钱把戒指买下来之后,戴在李娜手上,说:“这戒指归你了。” 李娜十分惊讶,问:“为啥呀?” 张云道出事情原由。张良出差前,交给张云500元钱,告诉她带李娜去买花,买戒指,再吃一顿。500元钱,这对张良来说是挺大一笔开支了。 李娜听了心里暖暖的。张良这个人就是心细,什么事都想着,什么事都办得周密。他不爱说话,李娜觉得他不浪漫。从这件事看,张良有一种透进骨子里的浪漫。谁说他不浪漫?一枝玫瑰花代表唯一,张良心里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2009年10月21日,是李娜23岁生日。那些天张良休假,在辽阳农村帮家里秋收。庄稼人都知道,秋收是最忙最累的时候。尽管如此,张良还是特意从辽阳赶回大连,为李娜过生日。李娜在联通公司的店里打工,刚好那天是店庆,晚上10点才下班。李娜回到她和张良租的房子,长寿面已煮好,彩色小蜡烛插在口香糖的小白塑料筒里,光亮温馨。还有两小块蛋糕,放在碟子里。张良把平时攒的钱留给了辽阳的父母,买完小蜡烛和小蛋糕,他兜里只剩两块钱。但李娜很满足,有一种被娇惯的感觉,这毕竟是张良专门给她过的生日。第二天早上,门口的景象让她又吃惊又感动。 他们住的是平房,要踩三步台阶才进门里。台阶上留着张良用白沙撒的I LOVE YOU。他本想李娜下班走到门口时洒上柴油,让沙子燃烧起来,门口跳跃一组金红的I LOVE YOu的火苗。可是,张良把柴油洒早了,挥发掉了,这个创意没实现,使张良感到很懊恼。 李娜看到白沙的英文爱语,心里好感动。谁说张良不浪漫,他心里有许多浪漫的奇思妙想。他说,他特别羡慕那些接自己女朋友下班的人,一起说说笑笑回家,或者逛一逛,多惬意。但军人做不到这一点,好在每周有一天假可以回家。 他们早已登记了婚姻手续,领了证,只等办婚礼了。士官可以登记结婚。登记后,婚礼订在2010年7月,就是发生7·16大火这个月。 说张良浪漫也不对。他如果穿警服上街,不许李娜挎他胳膊,走路要保持距离,挨近一点,他就生气。这个当兵的,太刻板。走在马路上,张良一定要走在过车的一面,让李娜在里面。这些事,李娜原本不理会,他去世之后,李娜一点一点回忆他们生活中的细节才想起来。这算浪漫,还是不浪漫?李娜觉得浪漫,这是男人的温情,给女人安全感。 他们的相爱经历,李娜今天回忆起来既有甜蜜,又有歉疚。张良太疼媳妇了,每周放假回家,就开始大洗大涮,把家务活全包下来。这时,李娜故意拿起拖布拖地,张良气急败坏地夺下拖布,他不允许自己在家的时候,媳妇干一点活。李娜就喜欢看他生气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故意气他。 张良说:“给军人当老婆不容易,家务活咱能干点就多干点。” 这话也对。有一回,李娜感冒发烧,想喝水,家里连一瓶水也没有,而她连出门买水的劲儿都没有。还有一回,李娜把腿烫了一串大泡,瘸着上医院。医生把水泡一个一个戳破,搽碘酒。那时候,李娜疼得直掉眼泪,心想嫁丈夫干啥?不就这时候搂着你的肩头给你个安慰吗?但嫁了军人,你啥也别指望。 李娜把这些讲给张良,张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讲。他心里深深地感到歉疚,巴不得用最好的表现,最贵重的礼物补偿妻子。 在7·16大火之前的一段时间,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举办演讲比赛,选手们大都是干部,只有两个士官,张良是其中一个。张良非常自豪,他休息时对着镜子一遍一遍背稿,几百遍那是最低数字。李娜给他当教练,她专找他的毛病。张良的演讲大体上没瑕疵,稿子熟,仪态英武,声势夺人。但他分不清平翘舌的音,孜孜不倦说成“知知不倦”,急得直跺脚。李娜抓住不放,张良一睁眼就练习——“孜孜不倦,不是知知不倦。” 为筹备婚礼,李娜把工作辞掉了。7月20日早8点,她给张良打电话,没人接。她坐那儿,眼盯着电话,等他回电,他没回。10点3分,张良战友来电话,问的话特怪: “你在哪儿?身边有别人吗,你一会儿干吗去?你到了单位给我来电话。” 李娜问:“张良呢?” 战友说:“他在前边呢。” 李娜越想越不对劲。她已经把工作辞了,上单位干吗?李娜上了公交车,去原来工作的店里。公交车走走停停,晃来晃去,李娜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突然间,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特别恨张良,想打他、咬他、踢他。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公交车上睡着了,或者说迷迷瞪瞪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特别困,想睡觉。这时,她突然看见张良掉海里了,呼拉惊醒。她拿起电话打给张良,关机。她打给战友,战友说:“你到了店里再打。”这时候,李娜快疯了,她分明感觉到张良掉进海里了。她跑到店里,找老板,让老板给张良的战友打电话。 战友缓缓地问:“你是老板?” 老板说:“是。” 李娜和其他姐妹在边上能听到战友的电话声音。那边的战友停顿很长时间,说:“张良没了。” 老板问:“怎么没的?” 战友:“掉海里了。” 李娜抢过电话,问:“你们咋不快去救,咋还打电话?” 战友的声音越来越小,带抽泣声:“我们救了。” 老板抢过电话:“几点掉的?你们咋不救他?” 战友委屈的哭音:“我们救了,我们不知怎么救……”电话那边传来战友的号啕大哭。战友怕李娜承受不了,让她的老板接电话。他也憋一肚子悲伤,就怕提“没救上来”这几个字,被问得痛哭。 消防支队接李娜的车到了,司机和战友谁也不敢正眼看李娜。车开到开发区,战友把李娜送进宾馆。她要上现场,被阻拦,领导和支队女警官陪着她。 李娜记不清宾馆什么样,领导什么样,桌上摆的水果什么都记不清了。她问什么时候能见张良,领导说等通知。 李娜耳边突然想起张良在19日23点打来的电话:“老婆,关好门窗,我累了,想睡觉了。”李娜反反复复想这几句话,仿佛听不懂其中的含义,这些话究竟预示着什么?张良为什么不多说点?自己为什么不多说点?哪管说一句“我爱你,老公”也没遗憾了。 张良说,婚礼在辽阳农村老家举办,队里出一辆最好的车。他说,咱们不铺红地毯,在门口撒鲜花瓣…… 鲜花瓣……张良特别喜欢花。可是,他们恋爱5年,没一起玩过。打造消防铁军,把消防官兵的血肉之躯打造成了钢铁之躯,人累得爬不起来,哪有时间玩啊。5年恋爱,他们去过一次大连星海公园,却没照相。李娜心里翻江倒海,浮现的都是两人在一起的往事。有一次,她给张良打电话,信号不好,吵了起来。他说自己不讲理,其实,女孩子只是撒个娇而已,那回张良被气得够戗。还有,她洗衣服,张良不让她洗,两人又吵了一场,李娜脑海里出现许多他俩怄气的场面,她觉得特别珍贵。张良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脸煞白,低头生闷气。 7月17日半夜1点,张良打电话说自己在后方供水,很安全。一早起来,李娜上街买《半岛晨报》,报上说火势基本得到了控制。晚上的时候,张良来电话说大火扑灭了。18日没电话,19日半夜来电话,张良说“我累了,我睡觉了”。 消防官兵的妻子都懂这个规矩,打不打电话,由老公说了算。家属不能往火场打电话。 李娜以为20日他们可以照婚纱照了。李娜选的是纯白婚纱,抹胸的那种,纱裙下摆一直拖到后面。张良喜欢她留长发,李娜已经想好了盘头的式样。张良说他穿军装照婚纱照,他已经把军装熨好了。 大连金州殡仪馆,张良躺在花丛里,人整整瘦了一圈儿,耳朵和嘴唇青紫色。李娜看到张良,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她觉得张良过一会儿就能坐起来。25岁的张良,浑身是劲,不可能死去。李娜根本不相信张良已经死了。 李娜对战友说:“张良就是累了,没歇过来,你们注意看着,他肯定能醒过来。” 到了遗体告别那天,殡仪馆哀乐低回,黄底黑字的挽幛十分压抑,数不清的战友垂泪告别张良。李娜对周围环境浑然不觉,她盯着张良,心里默念:老公,快坐起来,坐起来,坐起来…… 李娜记得遗体告别仪式上她也没哭。她去队里收拾张良的遗物,一件件打开,抚摸,也没有落泪。战友们都惊讶于李娜的控制力。可有谁知道,自从张良遗体火化之后,李娜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大哭一场,不是哭,是关闭门窗大号,心情而后安稳一点,才能入睡。 李娜白天不敢在家里待着,她背上包,在市里漫游。傍晚,她回家,打开门锁先喊一声,“老公,宝贝回来了”。“宝贝”是她与张良约定的称谓。然后,她换鞋,抱着张良照片,说自己今天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跟谁说了哪些话。她说得轻声细语,把细节描摹得细致入微,然后是沉默。照片里的张良一言不发。这时,李娜会大哭,大骂张良为什么不说话,骂他凭什么撇下自己不管?你说跟我过一辈子,凭什么你25岁就一个人走了? 李娜摔东西,砸东西,哭闹累了,擦干眼泪铺床。睡觉时给张良留一个位置,说“老公,你累了,睡觉吧”。 那几个月,李娜每天如此。她白天背的挎包里面只有一样东西——结婚证。 中秋节,李娜在殡仪馆外面坐了一整天,张良的骨灰在里边。她用手摸着结婚证,仿佛这是张良存在于此世唯一的物证。登记结婚那天就不顺利,张良的士兵证被水洗过,有点变形。民政部门说这个证是假证,让他回支队开证明,李娜在婚姻登记处坐等了两个小时,心里始终不踏实。 张良爱干净,爱美,睡完觉,下床先跨到镜子前面,看自己的发型乱没乱。 李娜去了张良牺牲的南海码头的海湾。那一天风平浪静,海面温柔。李娜脱下凉鞋走进海里,心里想海水并不深,怎么会把人淹死呢?李娜知道那天有浪,有油污。李娜也知道大连消防支队、全省消防官兵为张良洒下了无比深厚的泪水。 世界上什么水最深?不是大海,是官兵的泪水。 ------------ 第十三章 三个警嫂 有三个警嫂,她们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参战官兵的妻子。在7·16大火扑救战斗中,她们担惊受怕,她们软弱无力,她们用泪水把自己的心泡得又苦又涩。她们上不了火场,又不想在家里等来丈夫阵亡的电话。她们是平平凡凡的女人,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几百名参战官兵妻子的缩影。7·16大火被扑灭后,她们感激老天爷“重新发给她们一个老公”。 见到她们出于一个偶然的因缘,我问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政治处主任孙琦:“7·16那天,参战官兵的妻子是怎么度过那个夜晚的?” 孙琦说:“给你请几位警嫂来谈谈。”支队请来了她们三位,便有了下面的访谈。这三人分别是: 赵莉明,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永峰的妻子。 那杰,特勤一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姜立新的妻子。 李扬,大孤山消防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刘磊的妻子。 问题一:你们在哪里听到的7·16大火的消息?那天晚上是怎样度过的? 赵莉明:“我家住在消防队附近,就在泡崖中队边上。天天能听到警报响,开始没当回事。我哥来电话,问大孤山油库着火了,你知不知道?油库着火了,我脑袋一下蒙了,给李永峰打电话,根本打不通。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哥又来电话,说妹你别着急,我上火场看看去。他是出租车司机,他听坐车人说新港码头油库爆炸,李永峰肯定上火场了,替我着急又怕我着急。” “我哥从大连开车到了开发区,让交警截住了,根本不让通行,早戒严了。他在路边蹲了一宿,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哥看大孤山黑烟滚滚,大火把天都烧红了,你说李永峰还能回来吗?他可怜我这个妹妹。我哥一宿蹲在路边抽了三盒烟,一晚上没合眼。他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了新港码头的火场,没事,安慰我。” “我急得团团转,上网搜新港大火的消息。当时网上只有一行字:‘新港码头油库区发生大爆炸。’别的什么话也没有。” “你说我这一宿是怎么过的?我记不清是怎么过的。睡觉肯定是睡不着,想这场火,想大队的战士们,想李永峰。但根本不敢往危险地方想,不敢想他们有危险。人在那个时候侥幸心理占上风,全凭着侥幸度过每分每秒。往坏处想,人会崩溃掉。” “第二天中午,李永峰来了电话。我一听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淌。他的声音非常沙哑,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他不知遭了多少罪才会有这么沙哑、疲惫的声音。我只问一句话,战士们好吗,他答一个字:好。电话就关机了。” “这就太庆幸了,他还活着,还能打电话。战士们还活着,这就好,这比啥都强。我不能问太多,我知道他最在意战士的安危。战士没死没伤就好。我听到李永峰的声音,我觉得已经偏得了,心里涌起一百个感恩的心。虽然我不知道战斗进行到什么样,还有没有危险,这下把心放肚子里了。” 李扬:“7·16那天是周五,下午5点多,我跟刘磊往酒店走,他战友为儿子摆了一桌庆祝百日的酒宴。路上,刘磊接到队里一个电话,紧接着撒腿就跑,把我扔大街上了,只留下一句话:别忘了把礼金送给战友。” “刘磊打了一辆出租车奔火场去了,我没怎么当回事。平时他接到火警从来都是撒腿就跑,就像我不存在一样。” “我到了酒桌上,听战友说新港码头油库爆炸着火,那正是刘磊的管区。我一下子明白了,吓得手脚都不会动了。打车回到家,不知怎么办好,越想越后怕。大街上,我们俩分手,可能就是诀别吧。”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我们还没有孩子呢,我们正准备要孩子。想到这儿,我眼泪哗哗流下来。刘磊如果牺牲,他还没当上父亲,我没当上母亲就成了寡妇。” 我给刘磊发了三条短信: 一、老天保佑你,咱们还没要孩子呢。 二、油烟有毒,要戴空气呼吸器。 三、咱妈在家烧香求佛祖保佑你们。 “这几条短信,可惜刘磊一条也没读到。他把手机掖到里边的衣服里,也被水枪、泡沫枪打湿报废了。” “这一宿,我回想起来跟5·12汶川地震的感觉一样。刘磊参加救援,没有音讯,我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盼手机亮屏,但没有电话。我记得,刘磊的战友在酒桌上说,大孤山有上百个油罐,如果连环爆炸,谁也救不了。” “第二天早上——说起这个要感谢中央电视台——我看到了刘磊,他出现在央视新闻中,就一晚上人就显瘦了不少,好在人还活着。我万万想不到,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刘磊会在电视上出现。他的表情、神色像经过一个月的煎熬,跟红军长征过来的人似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那杰:“起大火那天傍晚,我抱着孩子在楼下小区里溜达,邻居说,新港码头油库爆炸了,油流到了海里,海面都烧红了。” “我一听就慌了神,姜立新他在哪儿?他所在的特勤一中队,净承担最险、最苦、最累的任务,油库炸了,他不往前行吗,” “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往队里打电话也没人接,上电视上网看新港码头油库大火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资讯都没找到。” “我把小孩哄睡,浑身哆嗦。晚上12点,我小妹下班,过来陪我。小妹说爆炸声不止一次,有五六次,邻居都听到了,那真是担心。发生了爆炸,谁能逃出去?姜立新要是出了事,我和孩子怎么办,孩子才3岁半啊。小妹安慰我,边安慰边掉眼泪。”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光跟小妹说话。如果不说话,那种寂静特别疹人,我不停地说,不敢停。” “第二天,姜立新的电话还是打不通。那一阵子,满街都是红色的消防车,呜呜叫着飞驰。我孩子不明白怎么回事,见到消防车高兴,跟邻居说,我爸救火去了,说得特骄傲。” “邻居大妈大婶听了直抹泪。我心想,孩子,你可能都没爸爸了,还高兴什么呢?” 问题二,你丈夫第几天回的家? 李扬:“刘磊过了两个星期才回家,大火扑灭之后,车辆、装备、战士休息等事很多。他回家后,换衣服,我看他腿是黑的,像冻伤,又像在火里烧过一样,黑皮中间长出红肉芽。我心疼地说不出话,一个大活人竟然遭过这么大的罪。” “没过几天,他身上开始暴皮,都过去半个月了,身上还在脱皮。脱了一层又脱一层,热辐射灼伤到皮肤深层。” “看到他这样,我想哭,忍着不哭出来,鼻子酸得难受。他安慰我,哭什么?开发区不好好的吗?我这算什么?” “我问他,你不害怕吗?” “刘磊说,我怎么害怕?我能害怕吗?我是执勤中队长助理,我要害怕战士们怎么办?救火的时候,我脑子是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问,你想没想到牺牲。” “刘磊顿住了,说,那么大的火,能救就救,救不了,都得死。” 赵莉明:“李大队过了半个月才回家,又黑又瘦,个子像比原来高了。我女儿12岁,见到他哭了,说:爸爸,我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子了。” “李大队想说话说不出来,嗓子哑了,他见到女儿哭,跟着掉眼泪。我安慰他,这不平安回来了吗?平安就好。” “我说,火场的事你什么也不用说,你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吧。” “李大队常常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看天棚,突然站起身,边走边说:72人活着带进去了,72人活着带出来了。” “就这两句话,多一句也没有。他说了很多遍,说的时候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好像不相信大队72名官兵活着回来了,我猜想,他明明把战友带出了火场,却不相信这是事实,一遍一遍地劝自己相信。” “我反复劝他,战士们都挺好,你休息吧。他睡着觉,会扑棱坐起来,说72人我活着带进去,72人我活着带出来了。” “我看他这样子,心里特辛酸。” 那杰:“姜立新不愿提火场的事,一说这个,就拿话岔过去。” 赵莉明:“我从来不跟李大队提7·16的事,我觉得他的心一直没落下,总担心战士出事。” 李扬:“刘磊跟我约定,火场的事,你问我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跟我提张良。一听到张良的名字,他就放声大哭。” ------------ 第十四章 寸土不让 寸土必争 7月16日18点19分,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第一批战斗力量到达现场,103号罐北侧输油管线炸断后大面积起火。 消防官兵组织10台大功率泡沫车,在罐区东北、西北、西南利用5门车载泡沫炮、2门移动泡沫炮冷却103号罐和106号罐,架设9支泡沫枪堵截103号罐周边流淌火,三个中队的力量在103号罐周围设防。 18点45分,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增援官兵到达现场。总指挥丛树印深入火场侦察火情,了解一线作战情况,制定 “先控制、后消灭”的作战原则,确定 “全力扑救流淌火,积极冷却103号罐,确保毗邻罐区安全”的作战思路。 指挥部派出攻坚组深入罐区关阀断料,组织14门车载泡沫炮、3门移动泡沫炮对起火罐、毗邻罐冷却抑爆,集中18支泡沫枪扑救管道、泵房和地面流淌火,在东侧、北侧、南侧和海港码头设置4道防线,防止火势蔓延扩大。 火场第三次大爆炸后,流淌火顺库区路面、管道井、输油管道直奔高危化学品罐区。 一旦火势引爆罐体,将发生连锁爆炸,释放大量毒气,后果不堪设想。 丛树印下令官兵死保37号、42号原油罐和高危化学品罐区,在两个罐区间设立生死防线,誓与大火共存亡。 在浓烟、大火、爆炸和上千度的高温下,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1000多名参战官兵在无比惨烈的火场上,寸土不让、寸土必争,在生死搏斗中顶着火势。 支队领导分兵把守,靠前指挥,深入前沿阵地开辟5个战场,组成40个攻坚组,设置15门水炮、46门泡沫炮、13支水枪和26支泡沫枪,用水量多达6万多吨、泡沫用量880吨、水泥109吨、砂石4200吨,把火势控制在最低程度,为全省救援力量的到达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英勇无畏的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官兵,创造了消防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迹。 ------------ 第十五章 将军自古百战成 7月16日,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陪同上级领导到锦州市检查工作。傍晚,大家上桌吃饭。满上酒,王路之喝了一口,觉得真香,不愧是60年代酿制的老凌川。这个印象深,是因为从这时起,到后来的80多个小时内,王路之处于生死相搏的煎熬之中,没有合过眼。 酒刚下肚,王路之的手机响了,对方是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副政委刘伟臣。“局长,不好了!大连大孤山油库爆炸起火!” 火情不能在饭桌上细问,王路之快步走出房间。就在走这十几步的时间内,王路之脑海里浮现出大孤山是国家储备油基地,储备大量原油和高危液体化学原料。这个地方爆炸起火,“灾难”这两个字都担不住,其后果无法估量。 到走廊,王路之询问详细情况。刘伟臣说目前还说不清。刘伟臣主动请战说自己担任过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支队长,盘锦有油田,他对扑救石油火有经验。王路之派刘伟臣立刻前往大连火灾现场,并让他通知主管灭火的副总队长李金华、参谋长李红旗马上到达火场。通知总队政委王东海、主管后勤的副总队长肇长拥立即到总队指挥中心坐镇指挥。 接着,王路之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通电话,挂不通。他又挂到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指挥中心,命令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领导回电话。不出几分钟,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回电话,报告“火势凶猛,火场面积非常大,现在分不清起火点是油罐还是管道”。王路之问:“爆炸没?”金刚回答:“没爆炸。”王路之当即做出两条指令:一是立即想方设法关闭管道阀门,二是千方百计确保官兵安全。 通话刚结束。丛树印打来电话,他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油罐爆裂,需要增援!水!泡沫!战斗人员!” 王路之挂上电话往屋走,步履沉重,他知道马上就要奔赴一个酷烈的战场。不光要救火,还要保护自己手下的官兵安全。 回到桌上,辽宁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正接电话,脸色严峻。李文喜关闭电话,说:“油罐大火,马上走!” 往外走,李文喜对王路之说:“路之,这一回不是小事,你要往最坏处着想。” 他们驱车前往大连火场。 在路上,李文喜厅长对扑救大火做出全面部署。一、调动全省消防力量前往大连扑救火灾。大火如果在各市力量到达之前得到控制,就当成一场拉练;二、要求大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调动全市载水车辆,包括洒水车、园林车满足灭火需要;三、向省政府报告火情,请求沈阳军区空军部队向火场运输泡沫液;四、请求公安部调集辽宁邻近省份泡沫液供给大连。 李文喜和王路之坐车往大连方向疾驰。李文喜不断催促车快点再快点,司机觉得车都飘了起来,稍遇情况无法控制,极度危险。但他只能按领导的要求飙车,这时候,人都置生死于度外了。到大连后,司机浑身被汗打透,虚脱了。 在路上,王路之一边了解火场情况,一边向坐镇总队指挥中心的总队政委王东海下达命令:调集各市消防支队增援大连。用了好几块电池。调集的消防部队从离大连最近的营口,一直到距离最远的朝阳,都在集结兵力赶往大连。王路之一边调兵遣将一边计算车辆与泡沫量。消防战斗车从第一次出动的118台增加到220台,车载泡沫液达到260吨。 他们的车临近三十里铺时——这是沈大高速公路的出口,离大连只有50公里——已经见到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战斗车呼啸前进。 丛树印来电:“王总,火太大,我们快顶不住了。” 王路之下令:“你们必须顶住,火势不能再蔓延,火情不能再扩大,我和厅长在车上,马上到达,全省的增援力量会陆续到达。” 王路之心里清楚,丛树印和他手下的1000多名官兵已经苦战了4个小时,体能、水和泡沫都要耗尽了。他与坐镇后方的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政委王东海通话,命令路上所有参战车辆全速前进。 “全速前进”这个命令对消防车辆是不能随便下的。消防车满载5吨、10吨、20吨的水,速度不能超过全速的百分之六七十,否则刹不住车,水流动的巨大惯性会造成车毁人亡。对此,王路之心里明明白白。他肩上挑着一副担子,前头是弹尽粮绝的大连官兵,如无增援,他们从火场逃出来都困难:后头是路面上200多台消防车,1000多官兵在飞驰。身为消防官兵只能这样,一旦有了火情,时时有危险,处处是刀山,只能咬着牙奔赴火海刀山。 那一夜,有人看到沈大高速公路上全线警灯闪烁。封路了,路上全是消防车,极为壮观。 晚上10点左右,李文喜、王路之到达火场。王路之从1992年开始从事灭火战斗的扑救指挥工作,见过3万多平方米的起火现场,见过近百具烧焦的尸体,但没见过这么大的火。大孤山半岛方圆25平方公里,起火面积达到6万多方平米,成为一座火城。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高空有喷射的火流,地面是遍地奔涌如钢水一般的流淌火。而火的中央是一座座黝黑的巨型油罐,说不准下一分钟爆炸的是哪一个罐。现已查明,爆炸起火的是103号罐。王路之事后感叹,假如现场再爆炸或爆裂一个油罐,把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消防官兵调集于此也无济于事。103号罐爆裂起火之后,没引爆引燃其他油罐及高危化学品罐,是辽宁省公安消防部队2380名官兵,加上社会力量一共4200多人殊死搏斗的结果,他们用极限之外的超能应战。 李文喜对王路之下令:“你到达一线担任总指挥,负全责,关键问题不必受外界干扰,官兵执行你下的命令。” 王路之向李厅长汇报了自己的作战部署:“第一条,扑灭这场火首先要关闭闸门,切断油料流动,做到釜底抽薪。第二条,对大火先控制,后歼灭,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动总攻,准备打持久战。” 李文喜沉思少顷,说:“路之,国家请各地专家乘飞机到大连做智囊团。你要往最坏处打算,注意参战官兵的安全。” 锦州距离大连500多公里,王路之在3个多小时的时间内,不断打电话调兵遣将,同时在心里计算车辆、战斗员和泡沫量。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在大脑里推演着灭火方案。这个方案由模糊到清晰,形成一场博弈。第一个量值是爆裂起火的油罐的储油量为10万吨,变为流淌火。第二个量值是已燃油罐与未燃油罐的空间距离,与高危化学品罐群的距离,以及未燃罐被烤爆的理论承受时间。第三个量值是在现场堵截油火的大连1000多名官兵的承受时间,他们的水与泡沫的消耗极限。第四个量值是全省驰援部队的到达时间,兵员泡沫液的作战能力。这四个量值在王路之脑子里急速推演。还有一个因素让他想也不敢想,不敢想也得想——此刻再有油罐爆燃怎么办?高危化学品罐爆炸怎么办?官兵性命怎么办?谁也不敢保证103号罐泄漏出的冲天烈焰烤不爆其他油罐。 人常说当官容易,此刻王路之所担任的这个总队长职务实在是万分艰难。不是他怕死,听到大连油库起火那一刻他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难就难在决策。稍有不周,就会导致岛毁人亡,使大连市不复存在。对王路之此刻担任的历史性角色而言,个人不怕死是最低要求。王路之带领2380名消防官兵参战,除了要保国家财产,还要保官兵生命。2000多名战士都是八〇后,多是独生子,他们的安危是天大的责任。防止油罐连环爆炸殃及大连百姓也是天大的责仟。这是对王路之最高的、也是必须完成的要求。平路之成了把从山上滚落的巨石死死打住的人,不仅要打住,还要把巨石推回山上。高智的人或者叫具有大智慧的人才能把握住作战进退急缓,攻守开合的契机。比如说,全省增援部队到达火场,2000多人、300多辆车一并发起总攻,很可能输得很惨。泡沫和水打光之后,2000多人只能坐以待毙,而流淌火以及逼近高危化学品罐的火仍在四处肆虐。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犯的错误,犯的时候很英勇,很豪气,很士镜,但后果不敢想象。因此,王路之深知李又喜那句话的分量:“到达一线你担仟总指挥,不要受外界干扰。”外界是谁,可能是比王路之官大的众多领导。事实证明王路之在路上酝酿的万案,在火场确定的整体原则经受住了6万平方米火场的考验,经受住了油罐火的考验,也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这个万案现在说出来平平常常,当时却是字字千钧。这就是16个字:关阀断料,先控后灭,死守重点,筑坝垒沿。 平路之换上灭火战斗服(他车上备有三套战斗服),步行向火场走去。远远地,已感到烈焰的温度,像针扎在脸上。脚下都是水,黑油和白泡沫夹杂在一起,淹过战斗靴的鞋面。王路之看到火光背景下战士的剪影,他们操控泡沫炮、泡沫枪和水枪死死堵截流淌火,为几十米高的油罐冷却降温。 走到103号罐前,平路之看见管道裂口的火浪在巨大压力下向上喷燃,如巨无霸的火炬。显然阀门还没关上,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火柱。这个油罐高22米,罐顶有一个直径80米带一米密封圈的浮顶船。干路之了解这种油罐的结构,浮顶船有液压装置,可以下降。浮顶船随着油量减少而下降,自然隔绝了空气,使火焰无法燃烧。眼下,浮顶船降不下去,一定是因为罐体爆炸后,结构变形,浮顶船卡住了。在阀门没关上的情况下,油在内部燃烧,汹涌而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面积的流淌火呢?王路之看到,大量的水和泡沫打向油罐。这些水对淌出的原油起到了助推作用。原油当中成分复杂,有航空煤油、液化气、沥青,也有水,消防车打出的水和泡沫加大了流淌原油的体积,使流淌火越来越大。但停止打水是不可能的,罐体必须冷却。因此,打水冷却与堵截流淌火成了一对矛盾。 王路之下令,调集翻斗车装载砂石,在地面垒坝,堵住流淌火的去路。 全省消防部队增援力量陆续来到,王路之根据初步研判的火场情况,划分4个战区:一、103号罐。二、37号、42号罐。三、南海罐区。四、码头海面。这4个战区由省消防总队副总队长李金华、副政委刘伟臣、参谋长李红旗、后勤部部长邹秀成分头负责。“负责”的含义是冲到第一线,与战士们一起灭火作战,与阵地共存亡。他们都是总队领导班子成员,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如今是手拎着性命往火海里冲的敢死队长。在这次灭火战斗中,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党委班子分工协作,体现了强大的凝聚力。李金华协助王路之全面指挥,刘伟臣负责二甲苯区域灭火指挥,李红旗在码头海面组织战斗,邹秀成负责103号罐冷却及后勤保障。他们和王路之一起,始终战斗在第一线。全省14个公安消防支队的多数支队长都战斗在前线。如果遭遇连环大爆炸,身在前线的6位师职干部,20多位团职干部将化为一座最为悲壮的纪念碑,师团干部将和2000多名官兵一道名列世界消防英烈史册,垂成新中国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悲剧。 战区划分完毕,明确各自职责。王路之问:“现在火场哪里最危险?” 丛树印答:“37号、42号罐,邻近高危化学品罐区,马上就要烤爆了。” 王路之平静地说:“走,上37号、42号罐区。” 灭火战斗结束后,许多现场官兵说总队长王路之镇定自若,头脑清晰,有将军风度。他们不知道,王路之在前线排兵布阵的同时,不断接到各级首长的电话,问话全是:“怎么样?能行吗?” 王路之的回答一律是“请领导放心,没大问题”。王路之心里明白,这个时候说困难,说绝望,说痛苦都没用,他身在阵地,已豁出去了。人豁出去反而卸掉了生死包袱,感到轻松了,可以专注于工作。 快到37号罐时,他看到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已经到达,正在布置阵地。 ------------ 第十六章 往火里开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许永江拉着营口的队伍到沈阳市公安消防训练基地训练,准备迎接省公安消防总队组织的铁军比武竞赛。7月16日那天是星期五,他返回营口。许永江18点30分到营口,20点20分接到省公安消防总队政委王东海的电话,命令营口支队增援大连。 营口支队调集站前区、老边区、盖州市、大石桥市和鲅鱼圈区5个中队的人员力量,调集3台泡沫车、5台水罐车、一台载水25吨的奔驰水罐车奔赴高速公路熊岳口,全速赶往大连。 进入夜晚,高速公路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区域,所有的大货车都上了路。大货车载重大、速度快、反应慢,规避不及就会出事故。营口增援部队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前进。这个速度看上去不快,但对装满水与泡沫的消防战斗车而言,已经接近极限。一路上,他们三次停在路边,用水枪往汽车轮胎上打水,轮胎已经煳了,发出焦臭味。 队伍还没到熊岳口,许永江接到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的电话。刘乐国劈头就说“你们速度太慢了,你要带营口的队伍不顾一切往前赶,每隔20分钟向我报告所在位置。” 许永江接听刘乐国的电话后,非常震惊。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那么多官兵,那么好的装备都挺不住了,这场火绝非寻常。 车队进入大连的大窑湾收费口,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王凯已站在路上,带他们直接进入阵地。 营口支队于16日23点20分进入火场,是第一支至」达现场的增援部队。 进火场,许永江第一感觉是进入了黄岛油库火场。那是中国消防史上极为惨烈的一场战斗,眼前的景象比黄岛油库之战看上去还要惨烈。 遍地流淌火包着输油管道烧,管道焊点开裂之后,“嘭”的冒出火球。空中架设的管道在燃烧,地面的管道在燃烧,地下的排污沟在燃烧。 正前万,一组离地6米多高的拱门形的管道突然爆裂,从上面泻下钢花一般的火瀑布。 许永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火,战士们更没见过。从他们脚下延伸到四面八方的全是火浪,那真是一片火海。你不知道哪是罐,哪是管道,哪是阀门,更不知道先救哪儿。他们的人和车在大火面前,正所谓沧海一粟,太单薄,太微小了。 开车的战士请示:“往哪儿开?” 许永江下令:“往火里开。” 营口支队的9台车,载着50多吨泡沫和水穿过火浪,闯入火场腹地。 ------------ 第十七章 我们的任务很明确——保卫OTD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王凯,领着自己的队伍直接插入火海之中。他们位置的北侧是卸车月台,前后有两个大火柱,各有六七十米高。火光晃眼、浓烟笼罩,根本看不清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中山中队正往下撤防,休息一下。他们把车开到第二个大火柱的下面。 王凯刚下车,就被港务局安全总监拉住了胳膊。总监万分焦急,手都在发抖,说:“OTD,OTD要爆炸了,你们要保住啊!” 我没被授权解释OTD英文缩写的含义,它是化工产品的代码。燃点低,易爆炸。此品为液体,爆炸后瞬间扩增上百倍,成为气体,含剧毒。一句话,它爆炸后,百里不复有人烟。 王凯当然知道OTD的含义,也知道它爆炸的后果。他知道,营口支队无形中扛起了火场最重的一根梁。垮下来,全局皆输,扛起来,还有希望。 7·16大火着起来后,第一战场在103号罐,没人注意到流淌火已经越过法兰组,逼近OTD。港务局发现这一危急情况向总指挥部请求调人严守OTD,这时大连所有的力量都在103号罐上,已经调不出人,庄河大队在OTD这里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时候,营口支队到场。 王凯用电话向总指挥部请示任务,领导说:“保卫OTD就是你们的任务,你们自成体系,自己找水,没水抽海水,自己管自己,但必须保证OTD安全无事。” 王凯和许永江侦察火情,发现他们已在OTD边上。 当时是夜里零时,下着雨,雾很大,火光照亮黑黑的雨丝和海上浮起的白雾。他们北侧是装卸油品化工品的火车站和汽车站,正前方几十米是OTD罐群,西侧是6米宽的丁道,T道边上是37号、42号、38号、41号、39号、40号6个大油罐,每罐装载原油10万吨。 王凯命令,就在这里架设阵地。以25吨奔驰水罐车为主阵地,架设两个水枪阵地、两个水炮阵地。5台车为奔驰车供水,2台车上海边取水。 战斗惨烈啊,25吨水10多分钟就打完了。丁区的消火栓早已失灵,必须自己到海边取水。水不能停,37号罐当时已经被烤红了,它一爆,会立刻吞没OTD。 他们架设阵地的时候,离阵地几十米远的泵房已爆炸,正燃起王凯所说的“第二个火柱”,火柱高达60多米。泵房边上堆着几吨双氧水,而他们身后的火车站堆着几吨**,这都是比**还凶猛的化学品。 更危险的在于,103号罐离他们300米,地势高。原油从103号罐泄出,带着火冲向营口的阵地。这里地势低,聚合了四面八方的油火,而OTD正在油火包围之中。按说阵地不应该设在这里,人都站不住脚,怎么设阵地?在这里设阵地,正看出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以大局为重的英雄本色。此地不设生死防线,OTD必爆无疑。在7·16火场,所有的胜利都是点点滴滴的小胜换来的大胜,即使小胜也是用命换来的时间,集无数时间于总攻,才获全胜。 营口的阵地前有一组法兰,共有14个直径一米的输油管道通向法兰。法兰的下面是油槽,当时烈焰熊熊。 王凯问港务局的总监:“法兰没事吧?”总监回管:“法兰不会有问题。” 就在王凯手指着法兰还没放下时,法兰组爆炸。一声巨响之后,先冒黑烟,烟全是黑色的颗粒,颗粒本身就是油和油蒸汽。飘起来再往下沉。烟没等沉到地面,明火横着一线腾起。 这里就是营口的阵地。 王凯向前方看,是一片OTD的储罐,近在咫尺。储罐最小的储存高危化学品1000吨,直径10米,高十五六米,大的高危化学品储罐储量为5000吨。王凯已经做好了火场捐躯的思想准备,只是觉得战士们跟着自己牺牲太可惜。战士们还太年轻,王凯不敢多想,也不敢不想,脑子里只有一条:想一切办法,尽一切努力,保护OTD。 当他们把阵地设好,用泡沫炮和水枪压制火势时,大连港务局总裁冲进总指挥部兴奋地向省领导报告:“营口支队已经进驻OTD阵地!” ------------ 第十八章 嘭的一声,天亮了 卢天昊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站前大队特勤中队中队长,1981年出生,吉林省九台县人。他在沈阳市大龙洋灭火战斗中立过一等功。当时火海里边有8个油罐,卢天昊的阵地在最里边的5号罐,他手抱水枪战斗了9个小时,被誉为“绝地战警”。 7月16日,卢天昊接到增援大连的调兵令后,心里不以为然。经历过大龙洋油库火灾,他觉得其他火灾都不算什么。那天他和战友正在沈阳进行铁军比武训练。7月16日正好星期五,场地有空闲,他们打算接着练。这时接到调令,命令特勤部队出两台水罐车、一台泡沫车,疾驰大连。走到半路,卢天昊的战友纷纷打来电话,沈阳的、辽阳的、盘锦的,问他到没到火场。他觉得问题很严重。 车开到大孤山半岛,半座山挡住了火场,山的上空一片通红。这时离火场还挺远。卢天昊奇怪,山背后一边红、一边亮,他不知是什么火能烧成这个样子。 卢天昊乘的是头车,进了火场他下车侦察火情。乍一看,地面黑黝黝地,天着了,火在天空烧出了十几公里的黑云。再往里开,看到天地、油罐和海面都在燃烧。地面的流淌火如电影里的钢水一样喷溅流淌。这哪是火?好像一万个炼钢高炉把钢水倾覆了,胆小的人别说救火,吓也能吓死了。 卢天昊命令出一门移动炮,阻击地面流淌火。他见到穿红色工服的港务局的人,问罐内有多少吨储油,怎么烧起来的?这时,正前方大火的根部“嘭”的一声爆响,一霎时,天亮了,不知亮了多少倍,火头高了10多倍。所有的人不由自主地全趴地上了,是震的,还是本能反应,谁也说不清。比墨还黑的浓烟像伞一样罩住了地面,刚才还在眼前的车和战友们全部看不见了,都被浓黑的烟团罩住了。身边传来参谋长许永江带哭腔的喊声: “小昊,小昊,小昊……” 卢天昊这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呈一个“大”字,手里还攥着泡沫枪。他爬起来,证明自己胳膊腿都没丢,但置身在黑雾中。他大声喊:“参谋长,我是卢天昊,没事。” 他们不知道他们把车已经开到了高危化学品罐的旁边,没人告诉他们这一片白罐就是高危化学品罐。他们的车停在地面流淌火与高危化学品罐之间,这就是所说的生死防线。一头是生,全体官兵的生,大孤山半岛和大连老百姓的生;另一头是死,当火魔压倒官兵的意志力、体力、设备和装备之后,死神占领的不光是火场,还包括大连城。 卢天昊和战士们用一支水枪、一支泡沫枪掩护泡沫炮攻击火浪。如果不往操控泡沫炮的战士身上打水,他早就烤熟了。如果不往水带上打水,遍地的流淌火早把水带也烧焦了。 在熊熊大火里,卢天昊和他的战士们一直坚持了八九个小时。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仿佛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推着人力车从火里走出来,人力车上坐着小伙的母亲,手里捧着三个苹果。说:“你们歇一会儿,吃点苹果吧。”卢天昊一瞪双睛,知道自己幻视了,这是一段旧事。这个小伙子蹬人力车捡破烂,住在平房里,养活一个瘫痪的母亲。那一天,小伙子家里堆满破烂纸盒的平房起火,母亲就在房内,想逃也逃不出来。卢天昊和战士们救出瘫痪的母亲,但小伙的财产——纸盒、报纸全付之一炬。特勤中队组织大家捐了3200元钱,还有被褥、棉衣、毛衣和毛裤,送给贫寒的娘儿俩。有一天,小伙子用人力车推着母亲,给战士们送了一箱苹果。当时战士们正训练,母亲手捧着苹果说:“你们歇会儿吧,吃几个苹果……” 战士们看到这个场面,有人哭了。老百姓总是最淳朴、最知道感恩的人。瘫痪的母亲手捧着苹果,像捧着自己的心,唯恐战士们不接受。 战士们更淳朴。外界的人以为消防战士个个生龙活虎、无所畏惧,其实不然。卢天昊最清楚,战士们三天两头就能接到家长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家长对这些八〇后、九〇后的孩子也是一百个不放心,怕磕着、怕碰着。如果家长们见到此时此刻的火海,都得心疼死,他们宁可自己被火浪吞噬,也不让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说卢天昊在火场下过一个死决心的话,那就是豁出一切保护战士们的生命安全。战士的家长为让孩子当兵,想尽了一切办法,家长们的嘱托在卢天昊的心里压得太重了。 卢天昊曾在四川的青川震区救援,撬开水泥板,下面是一排面目全非的遇难者。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遗体装入殓尸袋。在火场,他从三层楼往下跳过,跳过河,手被夹进门里钻心地疼。经历的多了,他不拿什么事当事了,但今天的火场太惨烈了,一声令下,战士们全冲上去了,千万要保住他们的生命,这是卢天昊每时每刻在心里默念的誓言。 流淌火如一见首不见尾的金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营口支队的阵地。 ------------ 第十九章 能活着回去,画一幅火场的大画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许永江侦察火情时发现,营口支队的阵地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死角,活路。 说“死角”是因为它不在火场的注意力中心,从战士到中央高层的关注点都在爆燃的103号罐上。由于上游管阀失灵,燃烧着的原油从103号罐涌向营口支队阵地的法兰组。从许永江站的地方瞭望,输油管道从空中通过,从地上通过、从排水沟通过,全都带着火,一共是三层。最要命的,是103号罐地势高,营口阵地的地势低,天知道地势最高的103号罐为何爆裂燃烧,火流源源不断地扑向营口支队阵地。这里是一个盆地,现在成了火盆。 这个“火盆”里有什么?有高危化学品罐群。 路面的流淌火已经漫过了厂区的马路,临近高危化学品罐区。 厂区的排污沟原来用来收集生产过程中的残油,有井盖。没想到,排污沟成了流淌火四处流窜的通道。地下排污沟的井盖被崩飞之后,里面聚集了大量油气和燃烧的油。油气和已经暗中燃烧的原油混合一体并不爆炸,油气在寻找空气中的氧气,遇到空气就开始爆炸。这也是火场爆炸此起彼伏的原因之一。 严酷的现实是:排污沟离高危化学品罐区只有两米远。地面的流淌火和排污沟的燃油与油气已经逼近高危化学品罐区。 这里不光是死角,还是兵家所说之死地。如果高危化学品罐爆裂或法兰组继续爆炸,营口支队的车辆人员将化为齑粉,这是丝毫不必怀疑的现实。眼下,地面流出的流淌火顺着低地势的法兰组燃烧,包着管子烧,焊点开裂,管子里面的油和外边的油集合燃烧,厚厚的管壁钢板已经越烧越薄,越烧越红,接下来就是法兰组的大爆裂、大喷溅、大沸溢,将会连锁引发高危化学品罐群爆炸。这里不是死地,何谓死地? 活路,说的是营口支队守住阵地,可以给7·16火场赢得一条活路。火场上,所有兵员都在堵截流淌火,冷却106号、37号、42号罐,假如营口支队失守,高危化学品罐群爆炸,火场面积将会成百倍扩大,在场官兵都无法生存。 活路,是说营口支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高危化学品罐群,保住OTD罐区,这里包含着火场唯一的生机。 营口支队阵地的主战车是司机葛振长驾驶的奔驰消防车。他们以此为阵地,设立两个水枪阵地、两个水炮阵地,后边两台车为奔驰消防车供水,两台车从海边取水,保证水枪分秒不停地压制法兰组火势,为高危化学品罐群和OTD罐区开辟一块安全隔离区。 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对营口支队领导说:“你们要直接赶到高危化学品罐群设立阵地。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就地取水,就是取海水也要把阵地保住。” 刘乐国说:“你们承担着最为酷烈的任务,营口支队要给消防部队作出表率,为营口人民争光。” 刘乐国副厅长也是营口人,作为火场的指挥员之一,他深知高危化学品罐群对全局的影响,心急如焚,用家乡和部队的荣誉为营口支队加油。而营口支队以出色的表现证明他们是烈火中的真金。 许永江的眼前,一组6米多高的管道如拱门一般架在空中,自上而下地泻火。油火如喷泉一般飞溅。从管道里最先钻出来的是油蒸气,它是燃烧的主体。油蒸气刚钻出来,被烟裹着,遇不到空气中的氧气不燃烧。原油燃烧产生的烟是固体,用大连老百姓的话说带“弯弯钩”。它比重大,往下走。烟沉下去之后,空气进来,火便轰燃,伴发尖锐的啸声。 许永江发现,Δ形的火势最凶猛,表明管道里的压力大,O形的火势压力小。现在,流淌火离高危化学品罐群只有两米远了。这是名副其实的生死决战。大火如浪头一般打过来,落地变成小的火浪,像炒菜锅里的油一样爆响。这时,港务局安全总监拿手机跑过来,让许永江接电话,一位省政府领导问许永江:“火势怎么样?你一定想办法组织扑救,你有没有信心?” 许永江大声回答:“有信心,请领导放心。” 现在核心的问题是法兰组火势凶猛。这组法兰有18个开关,如果烧爆了,油火将直接钻进罐里燃烧,用港务局安全总监的话说:“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火了,谁来也救不了。” 他们用砂土叠坎,把流淌火拘到固定范围内,腾出手扑救法兰组的大火。法兰组上面,有的钢管瘪了,有的没瘪。瘪的钢管过火了。厂区的标语牌上赫然写道:“禁止烟火,禁打手机,车速保持每小时30公里,员工必须戴安全帽。”支立标语牌的角钢被烧弯了,标语牌躺在地上。 营口支队一共设两个阵地。每个阵地一门泡沫炮、一台门炮、一支水枪。他们从厂路向法兰组进攻。 从厂路到法兰组距离110米,他们两个阵地交替前进,一共用了4个小时。 这条路宽5米,一侧是37号、42号罐,另一侧是熊熊燃烧的管道火。运水车在满是沥青的路面上,只有挂二挡才开得动。能够过车的路面只有两米左右。用水炮、泡沫炮对准火根攻击时,黏稠的火竟岿然不动。攻击一停,火像浪头一样打过来。火里面好像有架子,会像房子塌了一样倾倒下来。那么,水炮、泡沫炮始终不能停。停了之后,官兵连站脚之地都没了。 正在进攻中,泡沫没了。 泡沫供不上这么大的消耗。营口阵地共有两台泡沫炮,每门炮每秒消耗4升泡沫,两个炮每秒消耗8升。效果最好的黄绿色小桶的A类泡沫,每桶只有19升,呼呼消耗,根本供不过来。每桶209公斤的泡沫用人工运也运不过来。4个战士,两部梯子运泡沫,供不上。请示火场总指挥部,把市政部门的抓钩机调了过来,解决了泡沫运送问题。 泡沫供上之后,水又不够用了。水和泡沫的比例是100:60,或100:40。水的消耗比泡沫还大。火场的天空为什么时常下雨?大量的水化为蒸汽上升、下降,循环往复。车辆到海面取水并不容易,海面上浮一层厚厚的原油,取水过程相当缓慢。取上水往回开更慢,如果不挂到二挡,运水车根本开不动。 他们把所有的车都用来拉海水,保证主战奔驰车用水。 他们进攻的速度本来也可以快一些。但天空不断往下滴油,官兵的衣服上全被油打透了,如果离火太近,会瞬间燃烧,救都救不过来。他们一边进攻,一边相互往身上喷水和泡沫,步步为营。 当时,排污井的铁盖子崩上了天,燃烧的油火淌过,一片焦黑,弄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井。营口支队老边区中队的指导员徐占龙在战斗中一脚踩空,掉进没盖的井里。他一手抓住井边露出的钢筋头,钢筋已经烧红了,徐占龙手被烫掉一层皮,他手一松身子沉入井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和两只耳朵,井里是几百度高温的油和沥青。 中队长王晓明、士官刘庆涛薅住徐占龙的头发,攘住他的手腕,把他弄上来了。徐占龙如果剃光头就没命了,好在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说实话,谁也说不清这一瞬间他俩是怎么把徐占龙薅上来的。徐占龙掉进井里后,防火作战服里灌满了沥青原油,整个人有二三百斤重,生生被薅头发架胳膊拔出来了。徐占龙上来后,立马脱衣换衣,但身上已被灼热的沥青和原油烫满了大水泡。 特勤中队中队长卢天昊手拿钢筋探路,确认脚下安全后架枪架炮。许永江想了一个好主意,把枪和炮架在209公斤的泡沫桶上挡火。即使泡沫桶被烤爆了,泡沫也伤不了人。 他们就这么顽强地前进,火里取地,寸土必争。对官兵来说,最痛苦的不是火烤,也不是对死亡的畏惧。人置于死地,忙乎一阵就不怕死了。他们难以忍受的是脚的痛苦。泡沫、油、海水,还有汗灌进靴子里,脚整个是白的,蜇得难受,两条腿都是肿的。官兵们在火场战斗三四天后发现——不光营口支队,全省各支队官兵都有这个体验——他们三四天中没有解大小便。没大便是肚子里没粮食,人在高度亢奋中手捧着盒饭吃不进去。没小便是他们身体全体脱水了,出一身汗,被火烤干,再出汗,再烤干。体内已经没有尿液。一线参战官兵在战斗结束后,每人都瘦了10多斤。 到了后半夜,海风吹过来,许永江感到寒意,身上全湿透了——被汗水、雨水、水枪的水打湿十几遍。他突然想起那年扑救造纸厂原料草垛的火,身上湿透了也有这么冷。 2005年4月7日晚上,盘锦一家造纸厂草垛着火,许永江和战士们架云梯车爬上12米高的草垛,水枪打上去,灰烬腾空而起,草垛里面还烧着火炭似的暗红的火。他们一边打,一边扒草垛。不管怎么打水,怎么扒草,火老是打不灭。他们整整打了一宿,天亮了,才把火打灭,人累虚脱了。一停下来,浑身冰凉,官兵们趴在灰里取暖,草垛和灰都湿了,但暖和。消防官兵遭的罪,一般人体会不到。要说危险的战斗,回想起来,自己脖梗子还在冒凉风。2007年6月8日晚7点,营口市老边区包装箱厂院内停的三个液化气槽车发生火灾。 许永江等官兵赶到现场时,顿时惊呆了,一台液化气载重量为25吨的槽车在倒气时发生爆炸。液化气瞬间膨胀250倍,速度为3000米/秒,把槽车整体崩出75米远。现场,车的橡胶轮胎熊熊燃烧,车体没了。他们找了半天,看见车体镶嵌在柏油路上,上面盖着一张铁皮。铁皮原本是罐,现在像羊皮一样铺在公路上。 许永江灭这场火之前,正在家里观看全国消防晚会——“英雄的母亲”。到现场,见燃烧的轮胎上溅满了液化气液体,马上就要引燃油箱。油箱如果被引爆,对停在边上的满载***的槽车形成威胁,将引发新的大爆炸。 消防车没进院,用车载炮压制火势,拉水带用泡沫枪近攻威胁油箱的轮胎火。这时,车上的泄压阀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声,冒出橘红色的火炬。这说明它的内部压力达到极限,要爆炸了。 这时候,全村的老百姓少长咸集,都看热闹来了。爬墙的、上树的、骑摩托车从外村赶来的,大人孩子喜笑颜开,看消防队怎么灭这场火。许永江大吼一声,让战士组织老百姓后撤。所有人员疾跑200多米,车爆炸,保险杠崩出去500多米,包装厂的玻璃全震碎了,房倒屋塌。许永江领着战士们采用切割法,为院内泄漏液化气的第二台车堵漏,掩护专业人员关上了阀,整整战斗了两天两夜。 然而,这些火场跟眼前的7·16大火比起来都是毛毛雨了。许永江和战士们打火,发现不对劲。定睛看一下左侧的火,发现这是大海。海面也在燃烧着望不到边的火。他们原来以为灭了大火就看到原油罐群了,实际这是大海,名副其实的火海。他们的前方——法兰组是火,右侧37号罐是火,左侧大海也是火,他们进来的路也早被流淌火封死了。 只有消防车没燃烧,人没燃烧,其余的地方全是望不尽的大火。人和车在火里显得太微末了。然而就是这些看上去无法与大火抗衡的人和车最终捏死了火魔。 营口支队阵地经历了两次大爆炸。 第一次爆炸是在空中发生的,黑烟从空中骤然下降,非常快。响声刚过,黑烟像一块黑毯子盖住了阵地。许永江发现自己被震倒在地上,起身瞪眼看,刚才还在身边的4个弟兄没了,他们端着泡沫枪和泡沫炮正在战斗,怎么能没呢?卢天昊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没了,地上一片静悄悄的黑烟。 “小昊,小昊……”司机葛振长回忆,当时许永江参谋长的喊声带着哭音,他一边喊,一边跺脚,用胳膊擦眼里的泪。 发生大爆炸,官兵可以从阵地撤退。葛振长却坚持在驾驶室里供水,他虽然不清楚卢天昊、孟祥波等人牺牲与否。他们如果还活着,就离不开手里的水枪和泡沫枪。供水的任务正掌握在葛振长手里,水一停,他们死定了。 大爆炸把所有的人都震趴下了。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胳膊腿不听使唤,他们被埋在浓密的黑烟下面。许永江用手摸着供水水带爬进黑雾里,摸到了战士孟祥波,孟祥波用胸口死死地压着泡沫炮。许永江再接着摸,摸到了前面的卢天昊,4个人全找到了,全在地上趴着呢。许永江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多了。如果他们4人阵亡了,许永江根本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啊。这些孩子是农村的八〇后、九〇后,是家长托门子找关系当的兵。进部队锻炼几年之后才开始自己的人生,怎么能在火场倒下呢?这几个人弄不清参谋长许永江为啥流这些眼泪,反过来安慰他,说:“我们没事。”许永江何尝在哭战友,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他也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之事。许永江是独生子,他媳妇是独生女,两家人全靠许永江这个顶梁柱撑着呢。许永江的父亲是参加过珍宝岛战斗的军人,爷爷是参加过辽沈战役的老军人。许永江的爷爷今年93岁,每天骑自行车上街溜达。如果老人们听到自己牺牲的消息,如何接受得了?每念及此,许永江觉得特别对不起家人,不禁悲从中来。 第二次大爆炸让十几吨重的消防车都跟着晃动。第一次爆炸之后,许永江对大伙说:“爆炸是好事啊,管里积累的压力释放了,咱们抓紧时间进攻。”第二次爆炸如同喀秋莎火箭炮发射炮弹,火球四处飞迸。许永江看到身边的郭辉涛科长满面黝黑,神色疲惫,心里真后悔叫郭辉涛跟自己一起上火场。郭辉涛正准备在这几天完婚。谁知道大家能不能从火场活着回去? 许永江是学国画的,爱画六尺的大画。他对眼前的景色突然生发灵感,心想如果能活着回去,一定把7·16火场画一下,画一幅大画。高处的天空布满了黑云,脚下是望不到边的白雪。“白雪”是A类泡沫与水混成的景象,酷似厚厚的大雪。天地中间是通红、橘黄、亮白的火焰,是到处横飞的火球,在离火最近的地方是消防车和战士们。这是一幅何等悲壮的大画。 营口的兵没有一个后退。他们作战勇敢、装备普通、决策科学,他们为保护法兰组和高危化学品罐群立下功勋。许永江心里说,能活着回去,一定画一幅这样的大画。 ------------ 第二十章 爆炸的白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1988年出生的孟祥波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站前大队特勤中队三班副班长,一期士官。他吃了半道饭,撂下碗,登车去了大连。 孟祥波发现沈大高速公路封闭了,只有公安消防车辆可以通过,路面上红光闪闪,仿佛进入了战争年代。 进入大孤山,警车把他们领进火场,否则谁也弄不清楚行车路线。进入火场,孟祥波发现天空在下雨,而且只有火场才下雨。他伸手摸一把落在战斗服上的雨水,一看是黑油,乌黑闪亮,落在衣服上就滚到地下。他猜想,这个火场不知打了多少水,在烈火烤灼下蒸发到天空,水滴吸收了黑烟当中气态的原油,质量变重,降落为雨。 孟祥波惊呆:这是什么样的火场啊,打的水变成油又降下来。 虽然天降黑雨,但天空是红色的,如同一块巨大的烙铁,管道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他们的消防战斗车越开越往低洼处行进,地面聚拢的流淌火越来越多,车开过存在很大的危险,可能烧爆轮胎或烤爆油箱。但这里没路,凡是流淌火流动的地方,底下就是路。 孟祥波亲眼看见一个高高的钢架子烧软了,像面条一样弯下来,躺在地下。他大为惊奇,钢架子竟被烧瘫了,这是什么火啊? 车开到丁形路的时候,司机一手操方向盘,一手挡脸——隔着车玻璃,人脸被烤得受不了,司机没有面罩。前面的路是新卸下来的拳头大的碎石。原来的沥青路已被烤成了稀泥,没法行驶载重量巨大的消防车。 孟祥波和战友们开到阵地的时候,流淌火已经流到了高危化学品罐群的边上。高危化学品罐群的自动喷淋系统已经紧急启动,然而水流很小很细。这一点水浇到流淌火上,使火越烧越大。就油火而言,只有泡沫液具备隔绝空气的功能,可以遏制一些火势。孟祥波和中队长卢天昊,士官胡永杰、盛克达4人一起操作泡沫炮,孟祥波架设水带。他们的消防车是上海格拉曼——北方奔驰,自动加压到达30至40个压力时,水带根本拖不动。80毫米的水带充满水后,每根有500斤重,两根水带重达1000斤。拖不动也得拖,孟祥波等四人死死把水带拖过来。泡沫炮喷出白色的水龙,压向高危化学品罐群。 这是跟死神争分夺秒地跑赛。虽然,他们不知正在保护的是什么物品,但知道这是化学品罐体。它们的外形、漆色和标识,消防队员一望即知。这个时刻没有恐惧,恐惧的劲儿已经过了。刚进火场时铺天盖地的大火已经让他们吃惊非凡,现在才是消防战士显身手的时刻:战斗! 孟祥波感到脚烫得难以忍受,好像踩在烧红的钢板上。每隔五六分钟,他就得脱下战斗靴把里边的热油和烫水往外倒一倒。水或者油顺衣服流进靴子后,经过脚下流淌火和几百度的地温的烘烤,一会儿就升温达到八九十摄氏度。孟祥波脱下靴子后,看脚上全是烫起的大泡,不仅他如此,在第一线作战的官兵莫不如此。 他和中队长卢天昊把着泡沫炮往前推。戴手套不灵巧,摘下手套刚摸到炮,手就被烫起一串大泡。谁也不知道炮的温度,地面和空气的温度到底有多少度。泡沫炮一直往前推,推到了泵房前。 泵房的火最小也有20米高。一吨双氧水爆炸汽化燃烧,管道炸出一个大口子,向外喷射火龙,红火白心。他们往前推进的时候,脸烤得受不了,脸皮像挣开了,睁不开眼睛,只能靠后面的水枪往脸上打水降温。水枪冲力大,近打脸受不了,远了水枪的水在空气中升温,反而烫脸,像浇开水一样。孟祥波记得自己的身上一直在冒烟,用水枪打水,冒烟,烤干。再打水,冒烟,烤干。灭火服几分钟就被烤干了。 这种作战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 说起来难以置信,官兵们自己也不相信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一共坚持了13个小时,直到第二天凌晨,没吃没喝没休息。 处置化学品火灾事故,对孟祥波来说并不是第一次。2008年8月27日,大石桥市腰屯村公路边上一台化学品罐车冒烟,产生大量剧毒气体,这个村的村民全被熏住院了。孟祥波和战友们戴着空气呼吸器用水枪稀释有毒气体,上车拆除保温层,便于冷却槽车车体,防止爆炸。化学品发生剧烈反应后,气体如蒸汽一般滚烫,并含有剧毒。孟祥波担任主水枪手,手持水枪在离车不到10米远的地方冷却罐体。不知是槽车发生了化学反应,还是水枪打在槽车上的缘故。这台槽车一直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离车最近打水的只有孟祥波一个人。那个滋味真是很难形容,说头皮发麻也好,说热血凝固也好,总之神经高度紧张。孟祥波在槽车边上一直战斗了10个小时,从凌晨2点到中午12点,直到把槽车开到河套大坝上彻底解除危险。孟祥波回到队里,脱下空气呼吸器,在地下坐了整整半个小时,全身想动也动不了。眼前发黑,缺氧,胳膊腿都像被卸掉了一样。 跟眼前的7·16大火相比,孟祥波觉得处置腰屯化学品槽车只能算一场演习。巨大的原油罐、巨大的高危化学品罐都泡在火海里,孟祥波身边不光有尖锐的呼啸,爆炸声也从来没停止过。他们身边的高危化学品罐群如果爆炸会有什么后果呢? 7月17日中午,中石油一位工程师说:“如果高危化学品罐群爆炸了,它的威力是人类无法想象的,比现代重型武器的爆炸威力还要大。” 孟祥波、卢天昊、胡永杰、盛克达4人手中的泡沫炮压制着高危化学品罐边上的流淌火,直到把罐体和流淌火之间打出一条安全隔离带。然后,他们移师法兰组阵地,掩护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进攻。 法兰组由16根管道组成,接在法兰上。管道内部的流淌火把法兰烧爆,向外喷射烈焰。胡永杰和盛克达铺设水带,孟祥波和卢天昊在前边操控水炮,压制火势。 “咣——”一声大爆炸震响,冲击波竟把他们两人手上的水炮悠没了,原油瞬间淹到膝盖处,腿变得滚烫难熬。驾驶员葛振长说,天上全都是白光,从来没见过那么刺眼的白光,持续时间有十五六秒。孟祥波说没见到白光,眼睛睁不开了。他和卢天昊在油里找炮,手套竟被烫烂了,黏糊糊地粘在手上,甩掉手套,找炮。等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黑稠的原油里有咕咕翻花的水柱,这就是炮。他们捞起炮,扶正了,接着打。他们空手操炮,手上烫的全是水泡,泡碾碎了,掺进去泡沫和油,手心全烂了。他们一直对着那根着火的管子打,直到天亮。 当时,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所有的车都在给孟祥波他们这辆主战车加水加泡沫,如果水炮一停,在法兰组地沟里近战的沈阳支队攻坚组就全完了。所以,卢天昊、孟祥波手里的水炮被爆炸震掉后,他们拼上性命也要捞出炮来打那个喷火的大口子。去问每一名消防官兵,火场上命在哪里?生存机会在哪里?战友情在哪里?绝处逢生在哪里?他们会告诉你,它们就在水枪和泡沫枪上,在战友手上,在后方供水的车辆上。 孟祥波至今还是不明白,爆炸的白光何以让人睁不开眼睛?冲击波怎么会把几十公斤的水炮从手中夺走?7·16永生难忘。 在法兰组的战斗中,孟祥波和胡永杰把炮架到法兰组的管道下面打,沈阳支队攻坚队打管道上面的火。打一会儿,孟祥波和胡永杰的头盔就变形了。他们的炮一直打到17日中午,与沈阳支队协同作战,把法兰组这块火打干净。 13个小时没吃没喝没休息,置身局外的人觉得理解不了,如果在战斗中,才知道你感受不到饿,跟死神面对面,谁都不会感到饿。至于说到渴,官兵们被烤得冒出不知多少身汗,喝水枪的水,喝泡沫。最痛切的感受是累,说得再具体点儿是困。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官兵从16日23点30分进入火场,一直战斗到17日16点30分,火势趋于平稳了,支队领导说大伙休息一下。有的战士往后走,竟一头撞在铁杆子上。听到休息的命令,好几个人掉头往后走,撞在了车上,泡沫桶上,不是累的,是他们走路睡着了。这种情景,实为人间罕见。好多战士手拿着盒饭睡着了。所有的人在十几个小时的战斗中体重减少了七八公斤,大量脱水,每个人都瘦了一圈。7月17日晚上,天空又下起了黑梭一般的细雨,地面全是油。官兵们可以睡觉了却没地方睡,他们靠在车上,抱着车,抱着铁架子站着睡了一宿。 在7·16战斗中,辽宁省公安消防官兵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铁军。 ------------ 第二十一章 那时候,人都红眼了 徐占龙1981年出生,1999年入伍,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老边区中队指导员,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人。 17日早6点钟,天已经亮了。徐占龙带领老边区中队第二攻坚组,架设移动炮扑救法兰组的火。参谋长许永江让他换一支泡沫枪靠前进攻,徐占龙带上泡沫枪靠近大火。他正跑着,嗖的掉进没井盖的污水井里。他下意识伸手拽住了井边露出的钢筋头。钢筋已经烧红了,他一松手,手套脱落,再抓钢筋,手上立刻脱了一层皮,自己的手能感觉皮已经脱落了,像摘手套一样。井里的沥青、油、水与泡沫的混合物从衣服袖子和领子灌进身子里,变得沉重无比。徐占龙手拽钢筋向上拉,但被沥青和油粘得纹丝不动。中队长王晓明、士官刘庆涛拽他手腕,薅他头发,总算把他救了出来。如果不是徐占龙机灵,如果他体能不好,如果两位战友没及时发现并拼尽全身之力把他捞上来。那么,火场上第一个牺牲的就是徐占龙。 徐占龙上来立刻脱衣服,换上新作战服,他发现右手少了一块皮,战友发现他头发没了,沥青凝固把他头发包上了。徐占龙一分钟也没休息,抱起泡沫枪继续近战,跟没事一样。 徐占龙说他容易受伤。每次灭火战斗结束,妻子杨颖打电话先问他受伤没有。一次,营口五矿60米高塔发生火灾,徐占龙带着攻坚组往上冲。水枪打在石灰上。石灰遇水瞬间产生高温,喷溅到他脖子里。脖子整个被烫伤。徐占龙回家,杨颖见他脖子裹着纱布,吓哭了。徐占龙说:“我这伤是最轻的,别人的伤都比我重。”实际上,受伤的只有他一人。第二天,杨颖从报纸上读到他的受伤经过,回家好一顿哭。徐占龙很无奈,灭火救援哪有不受伤的?女人心太软了。 这一回掉进下水道井里,徐占龙心里没来得及害怕,就那么一会儿的事,死就死了,活就活着,没啥怕的。他比较沮丧的是耳朵里灌进了沥青,疼得不敢枕枕头,后背有脸盆那么大面积秃噜皮了,严重烫伤。睡觉只能趴着睡。沥青把头发全粘上了,也挺难受。 那时候——徐占龙不善言谈,他说——人全都红眼了,不知道怕,不知道饿,不知道渴,好像都疯了。第一次大爆炸之后,两组攻坚组继续往前进攻。紧接着第二次大爆炸发生,在42号罐附近炸出一片白光。徐占龙以为42号罐炸了,人根本睁不开眼睛。他身为指导员,心里喊撤退,但嘴上发不出声音。炸完,火浪如海浪一般扑过来。他隐约觉得,42号罐10万吨原油足以把人淹没顶,往回跑几步,徐占龙又折返冲回阵地,去救炮。水炮、泡沫炮在火场是官兵的命,没有炮,全得死。徐占龙抱住炮,继续打。那时候,人成了困兽,42号罐爆不爆炸已经无所谓了,后退就得死,要想活着只有跟火魔死磕到底。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老边区中队是全省模范消防中队,全省岗位练兵先进中队,对这些荣誉称号,徐占龙非常珍惜。 ------------ 第二十二章 泪水奔跑在大火烧过的焦土上 郭辉涛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战训科科长,1977年出生。7月份,他正领着攻坚组在沈阳进行消防铁军大比武训练,跟未婚妻车畅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郭辉涛33岁,车畅29岁,两人都是大龄青年。他们俩处上对象之后经常争吵,原因是见不上面。消防工作就是这样,救火是天大的事。什么时间上火场没规律,也不可能有规律。消防人同时也是现役军人,服从命令也是天职,领导指哪儿就要打哪儿,不能有丝毫犹豫和怠倦。这些事不是在地方工作的人所能完全理解的。好在郭辉涛和车畅感情很好,车畅是中学数学老师,知书达理,温柔大方。火场上,郭辉涛在心里默默地对车畅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他看到火苗的颜色越来越浅了,爆炸越来越频繁,知道自己生还的可能性十分渺茫,这时最想见的人就是车畅。郭辉涛1994年入伍,军龄已经17年,心里明白这一次是大限。他在心里把亲人们想一遍,把人间的恩情重温一遍,把成功与遗憾梳理一遍。事实上火场没时间想这些事,但略有空闲,这些事就从脑子里冒出来,跟你碰头。如果不是与死神面对面搏斗,人的思想不会变得这么深邃。 7月16日那天,郭辉涛刚从沈阳训练场回到营口,他和车畅上街买东西,筹备婚礼。郭辉涛接电话,听到增援大连,心里咯瞪一下。大连支队装备好、兵员多,还需要外市增援,这是什么火?他回家只拿了手机充电器就出来了,跟父母没说什么,跟车畅也没多说,只讲出差。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半夜到达火场。郭辉涛是战训科科长,习惯性地观察地势火情。他发现营口所在战区极其不利。爆燃淌火的103号罐在山坡上,流淌火奔涌而下,聚集到营口战区。而这里又有OTD。郭辉涛不必多想已经明白,战场成败系于营口战区,打得好可以扭转全局,顶不上去就会全盘皆输。 火已经爬上37号罐,营口支队尽全力把37号罐的火打了下去,否则相邻的高危化学品罐群就会被拖入火海。 大地一直在颤动,燃烧的输油管道大都是900毫米、700毫米粗的大管,辐射热达到上千度,进攻的难度相当大。一台20吨的水罐车,五六分钟就把水打没了。运水车五六分钟就要跑一趟。最难的不是水,是泡沫。209公斤的泡沫桶,前期全靠人推肩扛。郭辉涛和战友们把水枪、扛泡沫桶,体力早透支了。那时候人全靠意志力而不是体力支撑,稍微缓一下,爬起来接着作战。他们把37号罐罐壁的火打灭之后,发现还有其他罐受到流淌火袭击,说实话,他们不知有多少罐,也不知自己在火场的位置。天黑,火大,爆炸不断,只能咬着牙,埋着头死拼。 2001年,郭辉涛担任盖州中队副中队长。一家熟食店熬老汤忘了关火,发生火灾。郭辉涛一口气从火里抢出3个50公斤的大液化气罐、5个小罐。那时候,一口气把罐拎出火场,战斗就胜利了。眼下情况变了,原油罐大的储量10万吨,高危化学品小罐5000吨,拉不走,搬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在死神鼻子底下扑救。跑不了,没地方跑,也不能跑。 第二天早上,天亮了,郭辉涛放眼望去,觉得这里跟二战被轰炸过的战场没什么两样,浓烟滚滚,罐壁残骸上火势熊熊,焦土上覆盖着泡沫,钢筋烧弯,油管烧瘪了。 郭辉涛心里还是感到庆幸。营口阵地死拼硬打,保证了高危化学品罐群没发生爆炸燃烧,这是最值得庆幸的战果。第二个庆幸是泵房大爆炸时里面没有油,爆的是油蒸气。如果有油,如洪水一般挟火而下,营口阵地这块低洼地肯定伤亡惨烈,全支队83名官兵恐无一生还。第三个庆幸是到中午吃上了饭。手端盒饭,其实咽不下去,但端上饭,突然感到了人间的温暖。有饭吃、有水喝,说明生还的希望还很大,生命仍然跟自己在一起。 对郭辉涛来说,他在火场上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听到张良牺牲的消息。战斗已经胜利了,战友们已回到了人间,生活的美好已经在天边露出笑脸,却听到战友牺牲的消息,那真是当头一棒。 许许多多年轻的战士为张良掩泣。他们靠在车上,抱着泡沫桶,用手擦脸上的眼泪。脸上的黑灰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沟痕,露出红肉。没经历战斗的人理解不了张良牺牲何以引发火场2380名现役官兵的集体悲恸。他们在火场上没哭过,在死亡威胁下没哭过,此刻泪水滔滔不绝。郭辉涛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委屈、悲伤、软弱,什么滋味都有。张良之死让他们十分痛苦,他们的身体虽然早已脱水,但眼泪却大步流星地飞跑,抢着奔出。眼泪落在大火烧过的焦土上。 ------------ 第二十三章 这只手就是战友的命 葛振长是山东省临沂市人,1984年出生。他名字里的“长”是生长的长,镇长的长。但现在他还不是长,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站前中队奔驰泡沫车驾驶员,二期士官。 在营口支队,说起7·16灭火战斗,许多人都对葛振长赞不绝口,从支队长到士兵都对葛振长的顽强、勇敢、坚韧不拔表示敬佩,葛振长接受采访时却惜言如金,他没觉得自己做什么,只是尽了一个战士的本分。 队伍集结时,葛振长正洗澡,警报骤响,走廊有人喊:“增援大连!”他驾驶奔驰车飞快上路,车载12吨水、5吨泡沫。 葛振长说,进了火场,他把车停在37号罐边上,掉过车头,出泡沫,连续出了390吨泡沫。 他说得过于简单概括了。火场坑坑洼洼,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葛振长一句都没提。营口支队赶到时,37号罐保温层的铁皮已经烧裂了,意味着这座10万吨的原油罐即将爆炸,这好像跟葛振长没什么关系,爱爆不爆,他的任务是出泡沫。 事实上,火场消防战斗车驾驶员的工作很辛苦,热辐射透过车窗,把人脸都烤暴皮了,用胳膊挡都忍受不住。躲都没地方躲,何况坚持操作10多个小时呢?葛振长的奔驰车是营口支队主战车,出水出泡沫一刻都没停过,驾驶员如果不是刚强铁汉,谁也挺不住。 问葛振长还做了哪些工作?他答:“先上车调配水和泡沫比例,下车操作手动阀门出泡沫。连接水带口。搬梯子,往车顶搬209公斤一桶的泡沫桶,就这些事。” 问:“你一气干了多长时间?” 葛振长答:“可能有十二三个小时。” “没休息?” “没休息,谁都没休息,没法休息。” 209公斤的泡沫桶,在烤焦的沥青路上滚过来,多好的体力也会筋疲力尽,会艰难、会痛苦。葛振长认为这是本分。 战斗中,车上的电子气阀崩开了,没有它,出不了泡沫。出不了泡沫,全体官兵都得葬身火场。这个零件用手接不上,一松手就崩开。这个部位在器材箱里,人进不去,葛振长脱了隔热服,光膀子,半个身子探进器材箱,趴在发动机的泵上用手按这个阀门,一直按了一个多小时。天亮之后,才找到零件安上。 人如果不穿隔热战斗服,火场近千度的高温根本受不了,光膀子趴在滚烫的发动机上更受不了。但葛振长受得了,他心里默念:只要不烤死,不虚脱,就用手一直按着气阀门,保证泡沫源源不断供给。 大爆炸发生时,气浪像砍庄稼一样把所有人掀翻在地,葛振长的手仍然没离开阀门。这只手是第一线战友的命。 采访中,像葛振长这样战功卓著却沉默寡言的士官和士兵有很多。他们如无言的雕像一样撑起了7·16作战胜利的天空,却不表露自己的功绩。有人说他们不善言谈,此话不准确。他们在私下里谈吐流利,是士官和士兵的身份不允许他们说太多,他们自觉做一个沉默者。以葛振长为代表的第一线战斗员为这场开创世界消防史首例的7·16灭火战役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 第二十四章 他忽地站起来,咣当又倒了 一期士官胡永杰是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中队的副班长。7·16灭火战斗中,他只有21岁,之前他立过3个三等功,是山东省菏泽市人。 奔驰车来到火场时,车上的胡永杰见路边全站着领导,这时候他心里七上八下。当兵的遇上事都看领导的脸色,路边的领导们个个焦虑不安,胡永杰害怕了。他看到火头像疯狂的海浪般奔涌,发出吱吱的尖啸时,胡永杰明白了领导的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他不明白世界上什么火能烧成这个样?除非大海变成了火,才能如此狂飙万丈。 胡永杰和孟祥波一起出泡沫炮。领导命令先灭42号罐周边的火。他俩一米一米向前推进,水带全被地面烧化的沥青粘上了。他们喊号移步——一二走!一二走!步履艰辛,比黄河纤夫过河滩还难,身边不是浪花,是火焰。大爆炸发生,气浪把他俩全按地上了,胡永杰用胸口压着炮,他以为自己牺牲了。死后原来是这样:睁不开眼,耳朵嗡嗡响,但手里为什么有炮呢?胡永杰想不明白,寻思死就死吧,反正咱是当兵的。这时他耳边响起参谋长许永江的大吼: “炮再往前前进两米!” 胡永杰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忽地站起来,咣当又倒了。再站起,又倒了。战斗靴被沥青粘住了。 拔出靴子,他和孟祥波转移阵地,灭法兰组的火。20多米高的火,相距50米就被烤得受不了,好在泡沫炮的射程可以压住法兰组的火头。作战中,水带不够长了,胡永杰回去取水带。他踩着沥青,东倒西歪地跑。那一瞬想到:要是灭不掉大火,就这样了。他环顾四周,浓烟,烈焰,烧得七扭八歪的钢筋,感叹人竟会死在这么个倒霉地方。取回水带,继续打。胡永杰和孟祥波没人替换,他们手把泡沫炮从16日晚上一直打到17日晚上,手没离开过炮。 他们俩手里只有半瓶矿泉水,轮流喝,喝了一天两宿也没喝完。舍不得喝啊,润润嘴唇就算喝过了。面包上全是黑油,他们拿过来就吃,不管这个那个了,牙上嘴里都是黑油,太饿了。 人肚子里有点东西之后,开始困,一天两宿没休息怎能不困?他们困急了的时候,坐在地上,手把泡沫炮想睡一会儿。但睡不成,泡沫炮的力量太大了,手刚一松,炮口就打滚了。 这时候,第二次大爆炸发生。爆炸如同炸在人心里,头都感觉震飞了,内脏好像全被甩了出去。人的身体承受不了强力震动。胡永杰清醒过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想,如果自己阵亡了,爹娘谁来养活?爹娘只有40多岁啊。想到这个,胡永杰的眼泪越流越多,就差没哭出声来。中国人讲究儿女为父母养老送终,山东人更讲这个。自己21岁就牺牲在火场,岂不把父母都坑了吗?胡永杰的眼泪成串地落在衣服上,落在滚烫的炮口上化为蒸汽。 胡永杰和孟祥波离火太近,在他们长时间的战斗中,最难忍受的是火烤。原油火上千度的高温把隔热服烤得像铁一样烫。人的身体在烧红的铁皮里是什么滋味?就这个样。脸好像烤迸裂了,他舀地上的积水往脸上泼,不解劲。喝泡沫炮里的水解渴,又烫又苦。摸衣服烫手,摸头盔烫手,连脸都烫手。用水枪把全身上下都打湿。衣服里外都湿了之后,像穿一层铁铠甲,特别难受。不管多苦,胡永杰和战友们一直坚持下来了。这里写到的胡永杰吃的苦,是前线所有官兵的苦。事实上,胡永杰本人更能吃苦,山东老区的子弟没有吃不了的苦。2009年,胡永杰参加比武,取得全支队第一名、省里第二名的好成绩,这是吃苦吃出来的荣誉。 从18日开始,营口支队的83名官兵有时间睡觉了。胡永杰他们在厂区火车站的月台上睡觉,头枕着靴子。那个时候,他们只觉得困,有人吃着饭就睡着了。官兵们睡在自己的消防车附近,一有情况,立刻起身作战。离开火场时,他们把自己的生活垃圾都随身带走,把当枕头的砖头送回去摆好。 胡永杰记得,大火熄灭后,他们阵地出现一只小黑狗,跟在参谋长许永江后面。许永江到哪儿,它跟到哪儿。小狗油黑,特别招人喜欢。战士用水给它洗了个澡,发现它竟是一只雪白的小狗。胡永杰抱起这只狗,小狗用天真纯洁的眼神与他对视。胡永杰问:“这么大的火,你这几天是怎么活过来的啊?”小狗像有话说不出,哽咽地跟他对视。胡永杰,这个平时不爱流泪的人,抱着小白狗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 第二十五章 42号罐安然无恙 杨宝良是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1967年出生,1985年入伍。 7月16日20点40分,杨宝良接到支队长王伟的命令。命令他在最短时间,带领最精干人员,最优良装备赶赴大连。杨宝良集合130名官兵,25台消防战斗车,于17日凌晨2点到达火场。 王伟带杨宝良前往火场指挥部请示任务。指挥部命令他们进驻南海罐区,全力保护42号、43号、48号原油罐和二号进出口连箱,后者是一个大型阀门组。 说实话,在火光连天的火场上找到南海罐区不是一件容易事。厂区的员工都撤离了。即使遇到一个员工,对库区也不熟悉,对油质与要害部位也讲述不清。地面上管道纵横交错,到处都是流淌火。 他们找来一个厂区分布图,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油污,发现了南海罐区。进入阵地,王伟宣布成立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前线指挥部,王伟任总指挥,副支队长洪文杰、参谋长杨宝良任副总指挥。 王伟命令,杨宝良带领第一攻坚组深入火场内部,全面了解火情。洪文杰带领第二攻坚组出移动炮,从北面攻入火场,向南推进,副参谋长张国文出水枪由火场西部向东推进,第一步的任务是消灭地面流淌火。 王伟干练、清晰的指挥才能为鞍市公安山消防支队架设阵地,迅速投入灭火战斗赢得宝贵的时间。 杨宝良深入火场侦察发现:二号连箱已被火焰烧烤,大爆炸可能随时会发生。原油贮量10万吨的42号罐被烧变形。原油钢罐变形后,失去机械强度,会坍塌,导致原油流淌,阵地上的130名官兵一个也跑不出去,形成新的火灾区域。 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4个攻坚组从北往南、由西向东与大火展开了拉锯战。当时,他们的阵地处于侧下风头,被火卷着。热辐射刮过来,灼烧难忍。白头盔被烤成了棕红色。火扑过来,他们退一退。火退的时候,他们抢时间强攻。到早晨5点钟,他们由西往东推进了100多米远。到42号罐的小桥附近,火势异常猛烈,火焰达30多米高。特勤中队指导员张朝阳命令特勤中队班长刘海波、战士王伟在桥上架炮,消灭断裂管道的火。这里离42号罐只有10米远。断裂管已经折断,一米多宽的裂口冒油火,冲上天空30多米高。如果打不灭断裂管的火,42号罐必爆无疑。 在攻坚组全力以赴扑灭断裂管大火时,他们身后西侧刚刚打灭的火又复燃了,已经灭火的地沟里的原油正咕咕冒泡,随时会复燃。这时,攻坚组在桥上被前后的大火包围,危急万分。好在他们及时出泡沫枪打灭了身后的火。经过3个小时的艰苦扑救,鞍山支队保住了二号连箱,保住了42号罐,又向前推进100米,进入37号罐区域,与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会合。阵地向前推进210米。 战斗中,总指挥部曾下令鞍山支队撤离阵地增援103号罐,支队长王伟陈述战况,寸步未离。如果他们当时离开南海罐区,42号罐必然形成一个新的火海汪洋。指挥员的判断力与决断力,使成败定于一念之中。 杨宝良回忆这场战斗,谈了三个感想: 一、支队长王伟和他一道深入南海罐区侦察火情,当时只有他们俩。他们登上制高点俯瞰火场,见熊熊燃烧的103号罐高于鞍山阵地20米。杨宝良说:“103号罐爆了,油火最先灌进鞍山阵地。”王伟没吱声,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就要在这儿架设阵地。”杨宝良对王伟支队长在危急时刻的果决十分敬佩。 二、班长刘海波手里的泡沫炮自重20多公斤,充上泡沫后重达70多公斤,他们抱着、扛着泡沫炮战斗3个多小时,近乎神勇。如果没有打造铁军的训练,完成不了这场战斗。 三、政府的投入给消防部队增添了精良装备,为打赢战斗、保护官兵生命安全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保障。 ------------ 第二十六章 火的盆地 张朝阳是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比武集训队的队长,7月16日,他和战友正在鞍山科技大学操场练习4×100米接力,这是消防铁军的训练科目。这时,战训科科长张向忠来电话,说大连大火,领导派你随指挥车第一批到达火场。 在打出租车回支队的路上,张朝阳还在想:开动消防水罐车到大连需要走3个小时,一般的火,3个小时也救完了,估计没什么事。张朝阳担任鞍山消防支队特勤中队指导员,1977年出生,1995年入伍。特勤在哪个支队都是王牌,急难险重离不开。对大连这场火,张朝阳没太往深里想。 20点,张朝阳登上指挥车疾驰大连,有两个情况让他心里把弦绷紧了。一是通讯对讲机传出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的命令,让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杨宝良立即回电话。张朝阳没少参加灭火战斗,副厅长让支队参谋长回电话这是第一次,这火小不了。二是沈大高速公路上,车越走越多,全是公安消防车辆,红色警灯汇成望不到头的河流,这火不知有多大。 到火场,张朝阳乍一看惊呆了,这哪是火?如大海旭日初升,红彤彤无边无际,没办法判断多大面积。这火没法救,这是张朝阳的第一感受。第二个感受让张朝阳十分沉痛,那就是——在这么大的火里,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兄弟竟然坚持了7个小时?他面对照红夜空的火海想,他们还在里面吗?心里惦念大连支队战友的命运,泪水涌上眼帘。 张朝阳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要投身的正是这片火海。不知有什么样的考验正等待着他。 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阵地在南海罐区。 这块阵地的要害是连箱(阀门组)。 42号罐和47号罐之间装置一号连箱,47号罐和48号罐之间装置二号连箱。原油通过连箱输入或输出油罐。连箱的上方及左右方位连接输油管道,下方是排污沟。103号罐爆炸之后,流淌火挟原油流入排污沟,烧烤连箱。几处管道爆裂,向外喷油火。如果——这里说的仅仅是如果——连箱被烧爆之后,油火直接灌入37号、42号、47号、48号、49号和50号原油罐,上述6个储量10万吨的原油罐都将爆炸起火。60万吨的原油罐爆炸起火是什么样?这情形谁也没见过,也许没***厉害,也许比***厉害。但可以预测的是:火灾面积将比现在大6倍。仅仅一个103号罐爆裂起火,已经形成了6万平方米过火面积。爆6个罐,就是36万平方米的火场,大孤山半岛淹没烧成灰了。因此,扑灭连箱的火是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130名官兵立下的生死状。套用一句老话,叫“誓与连箱共存亡”,但这只是一句套话。每一位消防官兵心里的信念是:誓与连箱共存活,不让官兵受伤亡。 支队领导传达上级指令: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的任务是保住连箱,不让南海罐区发生连锁爆炸。 但是一号连箱已经爆炸了,这个连箱紧挨着42号原油罐,由于连箱爆炸把一条输油管道炸出直径一米的洞,向外喷射30多米高的火焰,正在灼烤42号罐。张朝阳算了一下时间,42号罐已被烤了6个小时。目前沟里全是火,烧烤着连箱。 张朝阳的阵地设在47号罐和48号罐之间,任务是把排污沟内纵深100米的火全部扑灭,解除42号罐受热。 42号罐离张朝阳的阵地100米远,若要解除42号罐受热必须推近100米。张朝阳看着大火背后的42号油罐不禁感叹,高22米,直径80米的大油罐,如果里面装的是轻油早就烤爆了,正因为是原油才没爆。但原油一旦燃烧比汽油等轻油缠手多了。轻油挥发快,燃烧急,原油如泥石流一般,如山体垮塌一般燃烧着堆过来,可以淹没、推平任何钢铁与混凝土物体。 他们在阵地设立两支泡沫枪、两门移动自摆炮,对准沟渠流淌火猛烈阻击。P016泡沫枪可以控制50平方米的火势,PQ200车载炮打击48号罐下的沟渠流淌火。泡沫炮、泡沫枪那么大的压力以及隔绝空气的能力仍然压不住油火,推过去马上烧回来。原油的质量相当沉重,泡沫枪与泡沫炮的设计性能恐怕没考虑过攻击原油火,设计者恐怕也没见过原油火。 这时候弹药出现不足。在泡沫剂与供水不足的情况下进攻,打出去全白打,打完火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带过来的泡沫和水没多大工夫全打完了。现在的第一要求是找水,求爷爷,告奶奶,恨不能给人下跪以期求得充足供水。中石油库区的消防水源因为停电全成了废物摆设。在7·16火场,各支队官兵因为找水而发生争执的情形并不少见。张朝阳的阵地很庆幸,他们在20分钟内找到了水源。他们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远程供水大队要来两根供水线,一条线接10个水带口,把海水接进消防车。之后,又从大连支队的泡沫车上卸下60桶209公斤的泡沫,全部注入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的车内。 他们继续往前推,离42号罐越来越近,接近一号连箱。若要接近42号罐,必经之路是一座小桥,桥不宽,桥下的涵洞被水泥堵死了。这里临近一号连箱爆裂的管道,30多米的火焰正从管道喷出,好像桥头的火山口。 张朝阳他们冲上桥,然而人在桥上根本站不住脚。专业的战斗靴好像只是一层纸,脚烫得没地方放。铝箔隔热服原本可以耐受高温烈焰,在这里好像一层单衣服。地沟火如两堵墙,在桥两侧齐刷刷地燃烧。张朝阳他们退回来,把车开上桥,用车载炮以最大压力压制地沟火。车载炮每秒出泡沫水60升,相当于10支水枪,3分钟内打完了20吨水,射程覆盖50平方米。 地沟火老实了一点,张朝阳和四五个战友上桥架设移动炮。炮的压力加到最大时,三四个人都把不住。驾驶员把油门踩到底,加20个压力,移动炮这时候每秒60升的流量是非常大的力量,炮好像疯了一般。人把不住炮还因为桥面全是油,跪着蹲着都滑。移动炮压力最大时,水管口崩开了,换了好几次。后来,他们把移动炮绑在小桥水泥墩上,打击一号连箱断裂冒火的大洞。打上去腾起白烟,看不清目标。张朝阳站在边上,用手势指挥泡沫流攻击目标,上下左右,打起火点,一共打了一个多小时,火打灭了,42号罐安全了。 张朝阳说到这里,站起身重复了一遍:“42号罐安全了。安全明白不?42号罐安全了。” 张朝阳深感胜利来之不易的不仅是42号罐安全了,还庆幸自己没受伤。他救火特别容易受伤,而且是摔伤,伤了就人事不省,这回却平安无事。 2005年4月,鞍钢硅钢车间发生大爆炸。炼硅钢需要煤气、氢气、氧气三种气体混合在一起,支撑塔台。由于意外事故,煤气管道起火,烤燃了氢气。氢气着了还得了?爆炸威力最大。张朝阳和战士们来到火场,在下面打火根,够不着,人爬上4米高的塔台用干粉打灭燃烧的氢气和煤气。 张朝阳背上空气呼吸器,骑着管道一点点挪到火前,用干粉打火根。正打着,空气呼吸器的护眼罩模糊了,看不清火根。他摘下空气呼吸器,这下坏了,呼入了大量的煤气自己却未察觉。灭掉火,张朝阳在后撤的时候,头重脚轻从4米高的台子上栽了下来。当时他的体重加上湿透的衣服和空气呼吸器,有100多公斤的重量,摔到地上立刻昏死过去。战友把他送进铁东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被煤气熏迷糊的脑袋清亮了,腿却站不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恢复。 2007年1月,鞍山一处工地用抓钩机破拆旧居民楼,抓断了煤气管道,爆炸起火。煤气泄漏之后往下走,聚满地沟。地上的煤气燃烧,地下与空气隔绝的煤气在潜伏。张朝阳带两名战士灭火救援,他扒拉破砖烂瓦,寻找煤气管道泄漏口,“咣”的一声发生大爆炸,把张朝阳崩起一米多高,当时啥都不知道了。 说鞍山支队的阵地上的42号罐安然无恙,张朝阳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他说:“一号连箱的爆裂管道的大火高达30米,这个大火距离42号罐只有10米左右,罐体已经由黑变白了,保湿层已经变形,罐体开始往外鼓。所有原油罐爆炸起火都是先由罐体变形开始。30米高的大火烤一个10万吨的原油罐,一连烤了6个小时,谁不害怕?既然罐体已经变形,也许下一秒钟原油就从变形的罐体的最薄弱处冲决而出,淹没这个火的盆地……” 但是,张朝阳骄傲地说,我们把一号连箱断裂管的大火打灭了,42号罐安然无恙。 大火扑灭后,张朝阳从中石油的员工嘴里得知,42号罐当时是满罐,里面装着10万吨原油。 ------------ 第二十七章 大海南边是我老家山东 打造铁军的训练,跟魔鬼式训练没什么区别,刘海波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不敢说。 在大比武集训队,他和战友们每天跑5000米,必须在22分钟内完成。这仅仅是每天训练的开始,更残酷的还在后面。 接着是铁军专项训练。 第1项:穿好防火服,戴上空气呼吸器,手拎两个水桶奔跑100米,每个桶里装15公斤沙子,有时间规定。 第2项:抱60公斤假人跑100米,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第3项:抱液化气罐钻入1.5米宽的烟道,钻过去,再钻回来。 第4项:翻滚82公斤的轮胎,距离100米,掐表完成。 第5项:穿上手脚上升器,攀爬楼体外墙,上8楼,再降下来。 第6项:用无齿锯切割放在灯泡上的铁丝。铁丝距灯泡1毫米,锯断铁丝,不能破坏灯泡。 第7项:用液压剪扩两用钳夹啤酒瓶子,把瓶子从这张桌移到另一张桌。 名堂多了,五花八门,不知谁想出来的。各支队有各自的训练科目,既有规定动作,也有自选动作。有的支队让战士晚上到坟地睡觉,上医院解剖室观看尸体解剖。各种训练招法,十分刁钻,十分痛苦,真不知谁琢磨出来的。练体能、练耐力、练爆发力、练心细如丝、练胆大如斗的意志力。 7月16日晚上,刘海波接到增援大连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太高兴了。他想增援战斗怎么也得两三天吧,用不着训练了,他感到很幸福。而7·16战斗持续了五天五夜,刘海波和战友回鞍山的时候,他才感到,打下来这么一场恶仗,拼的全是铁军训练攒下的老本,要不早完蛋了。刘海波觉得命运有一个指引,否则省总队为什么发起如此残酷的铁军训练呢?正练着就遇到如此酷烈的灭火战斗。 7月16日晚上,刘海波收操回到营房。他是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中队班长,三期士官。1983年出生,2000年入伍。上了车,他和战友疾驰大连,不清楚是什么火灾。在火场外围,车灯一晃,刘海波见前方全是大雾,心想哪来的雾呢?事后才明白这是烟。车往前开,天空通红无比,黑烟卷着个儿向上翻滚,火光照亮油罐高大的侧影。刘海波惊呆了,不光天红,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油罐。连想都想象不出。这个油罐要是着火了,还能救吗? 按命令要求,刘海波和战士王伟在南海罐区二号连箱附近架设阵地。纵横交错的管道全在燃烧。火焰对泡沫枪的攻击似乎没有反应。刘海波和王伟改变战术,用枪对准火的底部打,打得非常困难,十几分钟只能把火流打退一米。炮口换一个角度,原来退回去的火马上又流了回来。没别的办法,接着打,拉锯战。17日凌晨2点到下午4点,他们把连箱附近的管道火全部打灭。 天蒙蒙亮了,耸立如山的油罐一个接一个露出了身影,说实话,刘海波这时候害怕了。刚进阵地,他并不害怕,觉得比训练过瘾多了,只不过战斗有点抠手。天亮时看到,火燃烧在如此壮观、如此众多的油罐群里,头皮有点发紧。 这时候,指导员张朝阳跑过来下达命令。平时,领导下命令都说“能不能完成”。这回,指导员说:“刘海波、王伟,有一个任务你们必须完成。”刘海波一愣,回答:“指导员你说吧,我一定完成。” 指导员张朝阳指着前方说:“一号连箱旁边的管道烧断了,你和王伟上桥架设泡沫炮,把火打灭!” 刘海波和战士王伟扛上炮就上了桥。正常情况下,泡沫炮摆在地上,射流沿抛物线落在目标上就能把火打灭,但管道里油火的喷射力太大,泡沫炮的射流打上去竟然落不下来,飞散了。泡沫炮的压力压不过油火的压力。除非把泡沫直线打在管道断裂口上,瞬间隔绝空气,强迫油火熄灭。 刘海波、王伟和指导员张朝阳在桥上往前走,走到再也不能走的地方站下。桥的左右全是火,前方断裂口的火高30米,人好像被烤焦了似的。在这个位置能打到断裂管道的油火吗?泡沫炮给6个压,射程15米,但这是带抛物线的,射流末端的压力不大了。如果用直射流10米直接打进断裂口,油火肯定能被压住。刘海波目测,这里离断裂口也就10米左右,可以加压打。刘海波喊:“把压力加到20!”压力上来后,刘海波和王伟两人根本握不住炮。刘海波用绳子把炮绑在了桥墩上,他喊:“再加压!”驾驶员回答:“不能再加了,再加水泵就爆了。”刘海波让王伟回撤,王伟是新兵,这个位置毕竟有危险。他一人把炮,对准断裂口,用直流攻击油火。烟雾大,看不清火点。指导员张朝阳用手势指挥泡沫落点。有效果,火势开始有一些减弱。约有20分钟的光景,泡沫炮水带突然爆裂,刘海波瞬间后仰,金属水带口砸在他肚子上。当时他觉得天空全白了,其实是黑天。指导员在他耳边喊了好几遍,刘海波才听到声音,刚才是昏死过去了。他起来换水带,打了20分钟,两条水带全爆了,又把他甩到地上,但没被水带口砸到。这是因为压力给得太大了,但没压力根本压不住断裂口30多米高的大火。原来的水带口是凸凹卡扣的,被鼓开了,刘海波这回换上拧扣带锁的水带口,对准大火射击。泡沫炮虽然被绑在桥墩上,炮身仍然剧烈抖动,刘海波用身体全部重量压住炮,让射流准确地射中目标。他心里想,这么大的火场,不知道要打几天几夜,泡沫和水早晚有罄尽的时候,必须把好钢都用在刀刃上。 刘海波一人把炮打了一个多小时,管道断裂口30米高的大火被打灭。事后合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没有铁军的体能与意志肯定坚持不下来,没有忠勇的血性也坚持不下来。管道断裂口边上是庞大的42号罐,被烤得由黑变白,已经变形,随时可能喷溅爆炸。谁敢在离42号罐如此近的距离里坚持战斗一个多小时?唯我铁军。就此情此景而言,刘海波、张朝阳,战士王伟包括消防车驾驶员在内的阵地所有官兵,代表着中国人宝贵的精神品质。在危难时刻,这一精神品质让人光彩焕发,不仅挽狂澜于既倒,这一种精神光焰将照亮历史,与伟大的先贤一起,与日月同光。 刘海波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晚上,他走着道感觉被人薅了一把,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睡着了,身体弯向了一边。如果没有战友薅这一把,他就掉沟里了。他睁眼往沟里看,里边全是油,正在翻花,如果掉进去,连骨头渣都给烧没了。那一刻,刘海波感到后怕,脊梁骨冒出一层冷汗。 到第三天,战事略有间歇,刘海波开始想家。他看见了大海,心想大海的南边就是我的老家山东。一提山东,刘海波就想落泪。他到火场第三天,才打开手机,上面有母亲打来的六七个未接电话。刘海波回过去,母亲第一句话就问:“孩儿啊,你在大连吗?” 刘海波啥也说不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刚强的汉子历经磨难之后,一旦听到母亲的声音也会瞬间变得软弱,变得委屈,直想号陶大哭。但他不能哭出声来,咬着牙让泪水默默地在脸上流。母亲已经知道了大连的火灾,正在为自己担心。刘海波连个“是”或“不是”都没说,就把电话关了。过了一个小时,刘海波往家打电话,说自己在大连,火已经灭了,自己好好的,没受伤。他问姥姥身体怎么样?母亲把话支开了。刘海波接着问姥姥的情况,母亲把电话递给了父亲。父亲说姥姥三月份已经走了,没告诉你。刘海波听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过10多天,8月2日就是姥姥的生日。家里人说好8月1日为姥姥过生日,刘海波本想下了火场就给姥姥汇钱,没想到姥姥已经走了。姥姥病了很长时间,家里一直瞒着自己。刘海波从小由姥姥照顾大,姥姥有一点好吃的都给刘海波留着。那一天,刘海波流的眼泪最多,越发想姥姥,情感控制不住了。 白天的时候,刘海波朝大海的方向看,想大海南边就是我家山东啊,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开始模糊了,分不清海与天。 ------------ 第二十八章 每一滴水都要打在火根上 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王伟回想7·16大火扑救历程,说了一句话:“那真是赌啊!” 位于高处的103号罐好歹没爆,爆了之后油火淹的全是鞍山支队的阵地。 鞍山阵地的42号罐没爆,爆了所有官兵都回不去了。 在7·16火场上,湖南衡阳大火18名战士牺牲的镜头,始终在王伟脑海里萦回。他带领鞍山支队130名官兵至此赴汤蹈火,感到责任比天还大。既要保证战斗完胜,又要保证官兵生命完好。他认为,正确的指挥部署比鲁莽的勇敢更重要。 7·16大火扑救结束后,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总结战斗经验,战训人员对王伟支队长的火场表现用了四个字:用兵精到。 鞍山支队130名官兵,四分之一在一线、四分之一供水、四分之一保障泡沫、四分之一负责通信后勤。阵地如渔人张网,收放自如。没有一拥而上,没有退缩不前,也没出现供给漏洞而贻误战机。 王伟说,领130名官兵上这么大的火场绝对不能瞎指挥。鞍山支队刚进火场,寻找南海罐区阵地的时候,被交警领错了路,进入无人地带,幸好及时回转,才没耽搁时间。当总指挥部调鞍山支队增援103号罐阵地时,王伟顶住没动。如果他们移师103号罐,二号连箱和42号油罐都会烧爆,后果不堪设想。 不光排兵部将要精确老到,灭火作战也要精到。王伟支队长观察原油火的火情火势之后,命令官兵把进攻部位定在火根上,把每一滴水都打在火根上。他已经看出来,这种火,打火苗是白打,无济于事。尽管有一些阵地的水炮、泡沫炮都在攻击高空的火苗,鞍山支队始终瞄准火根阻击,所以能够把阵地推进210米,保住了42号罐没受到威胁。 战斗中,王伟不知道其他支队在什么位置,不知道火场有多少油罐,黑夜之后,火焰舐噬着天空,各个支队都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是背水一战,是世纪之战。天亮了,王伟看到高高矗立的油罐,不禁后怕。前后左右都是油罐,他领着130名官兵奋战了一夜,没有伤亡,真是不可思议。 接到省总队调集命令时,王伟支队长刚回到沈阳的家里,他6月份调任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后一直没回过家。当时,他正看电视节目,妻子李民写材料,孩子温习功课。省公安消防总队高级工程师苗国典在电话里说:“大连的火势非常大,控制不住了。总队调集扑救力量增援大连。”王伟深知这一仗胜负难料,对妻子以轻松的口气说:“我明天就能回来。”事实上,这一去就是5天5夜,而且经历了撼人心魄的生死考验。 天亮之后,王伟看到一、二号连箱下面的沟渠里面全是油,仍然在冒泡,复燃的可能仍然存在。到了上午9点,鞍山支队把阵地内起火点全部打灭后,整队到达103号罐阵地。 王伟带人进入103号罐的防护坝内,检查罐体带有液压装置的喷淋系统,往103号罐内注入泡沫,灭火,继续战斗一天一夜。 如此超大面积的火场战斗,通信设备畅通是胜利的重要保障。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350兆、400兆通信设备、对讲机自始至终保持畅通,没有中断过,上下都能稳住神。鞍山支队的所有领导都跟攻坚组并肩战斗,稳定了军心,缔结了火场上的手足之情。 7·16战斗结束后,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在作战有功人员当中提升了一批领导职务。王伟说,在7·16战斗中舍生忘死、功绩显著的人,应该最先提升职务,这就是弘扬正气。截至2010年11月末,这个支队的张国文由副参谋长提升为战勤保障大队长,张朝阳由特勤中队指导员提升为战训科科长,金玉松到组教科主持工作,张向忠由战训科科长提升为副参谋长,直属中队中队长孙涛提升为干部科科长,刘海波由士官提升为警官。 王伟支队长不希望再出现7·16大火,但心里忘不了7·16,永远忘不了。 ------------ 第二十九章 大地震动,分不清管道还是油罐,隆隆作响 7月16日20点45分,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大队接到紧急增援命令,蔡东辉随大队的18台战斗车辆一起开赴大连火场。 蔡东辉毕业于沈阳体育学院,现任特勤大队抢险救援中队中队长。17日凌晨2点30分,他和战友到达火场。在接近火场那一刻,蔡东辉完全惊呆了,整个现场全是火海,流淌火四处奔涌,火灾中心区蹿出几十米高的火舌,浓烟笼罩上空。蔡东辉放眼看去,分不清哪是储油罐,哪是输油管线,全都在燃烧。最可怕的是罐体和管道内部发出“咚咚”的巨响,仿佛随时会爆炸。如果没人告诉这是火灾现场,谁都会认为这里是火山喷发了。 凌晨3点,盘锦支队接到了灭火战斗任务,即扑灭火场东侧油品码头大火。这个码头的规范名称叫中国船舶输油码头。蔡东辉带领突击队员首先冲进火场实施灭火冷却。刚进现场时,里面浓烟滚滚,看不见路。到地方发现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油池火光冲天,打这种大面积的明火无意义,必须找到火根。蔡东辉和战友们从管道底下往前爬,寻找火根。这时“砰”的一声,蘑菇云腾空而起,管道与罐体的连接处发生大爆炸。一瞬间,周围几百平方米面积内火势增大,有的火直燃,有的火横飞,浓黑的烟雾把他们紧紧包裹。蔡东辉和战友没有退缩,也无处退缩,继续往前爬,找到着火点——一根直径1000毫米粗,已经变形的管道,出两支泡沫枪进行冷却,再出两支泡沫枪扑救地面流淌火。蔡东辉和支队警训科负责人陈东强,战士刘明明、翁尔强、初征、丁一、孙玉泉、张宝和张立新等人一直战斗到凌晨4点,有效地控制了火势。7点30分,地面流淌火被完全扑灭。 那时候,海面上的几艘舰船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码头上四条大型输油管线全都处在流淌火的烧烤之下。他们身穿隔热服,仍然被炙烤得难以忍受,浓烟裹着有毒气体滚滚袭来,蔡东辉好几次差点昏倒在地,不是烤的,也不是累的,是被有毒气体熏得头晕目眩。但他和战友们坚持下来,阻止火势向南侧成品油库和加油站桥蔓延。 蔡东辉2007年6月入伍,步入警营才三年。一个地方大学生,三年后被任命为特勤大队抢险救援中队中队长职务,他感到十分光荣。蔡东辉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奔赴7·16火场。面对危险、磨难、痛苦,他始终用抢险救援中队中队长这个标杆要求自己。18日上午,他带领战友进入103号油罐内部灭火扑救,历经了十多次爆燃,一直战斗到大火被扑灭。 石闯,1985年出生,2008年入伍,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大队一中队指导员。 7月16日晚,石闯和战友驱车7小时到达大连火场。他和战友进入阵地,扑救直径1000毫米粗的管道大火。爆炸发生,蘑菇云腾空而起,真让人感觉***落到了这里。石闯的第一反应是跑,刚跑出几步,想起阵地还有战士丁一,他回头拽上丁一往高处跑。跑出去回头看,黑烟和油火已占据了他们的阵地,如果撤退不及时,他们俩就都没命了。战士作战勇敢,但遇到突发情况不知怎样办。火场上,干部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的兵,把兵掖在裤带上,不能让他们遭遇伤亡。 从进入火场,石闯和战友用一整天时间打击流淌火。天黑之后,石闯和战友刚躺在地上睡了一会儿,领导让他们上103号罐阵地,用泡沫枪冷却罐体外壁,又干了一宿。 18日上午10点30分,盘锦支队接到总指挥部命令,要求他们组成一支攻坚组,携带一门自摆炮和防护设备进入103号罐内部灭火。 103号罐,是7·16火灾的起火元凶,若不是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2380名官兵殊死拼杀,它将成为全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18日上午,103号罐的大火已被扑灭,但罐内的原油还没有燃尽,油蒸气仍然大量存在,小火始终在燃烧。用油火扑救原理表述,这个罐体的残油随时可能发生大面积燃烧,即复燃。消防官兵对油罐外壁实施冷却,高喷车向内打水,但并没彻底解决罐内底部的爆燃和明火燃烧,需要派精干官兵下罐底近攻灭火。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警训科参谋刘杰带领石闯、翁尔强、孙玉泉携带自摆炮和相应防护装备组成攻坚组,开始进入103号罐底部实施近攻灭火。他们身穿隔热服,佩戴空气呼吸器,铺设好供水管线,然后进入罐内。 罐壁高22米,油罐已经烧变形了,形成一个斜坡,攻坚组背着沉重的器材攀上温度经测量达到78摄氏度的油罐。一点一点爬上去,罐顶有5米宽的边沿。他们身穿隔热服仍然感觉灼烤难忍。罐底周边有翻卷的火浪,火焰高达20多米。烟特别大,冒出的黄烟非常呛人,他们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眯一个小缝观察着火点,眼泪始终就没停止流淌。有的战士被熏吐了。 油罐顶部原来是一个自动升降的浮顶。由于罐体变形,浮顶降不到底,下面仍存有原油、沥青、油蒸气等可燃物以及水和泡沫。他们站在浮顶上作战,情景恐怖。眼瞅着浮顶鼓起一个又一个包,发出“咚咚”巨响,觉得随时能把人崩上天。 刘杰、石闯所在的第一攻坚组在罐底一共作战4个小时。石闯进入西北侧阵地后,只用两分钟时间就完成了自摆式泡沫炮的阵地,他操控泡沫炮,直接打击火浪。当时,他们觉得身体被烤化了,已经烤到了骨头,防火面罩被烤得像糊在了脸上。石闯始终操炮进攻,一刻没从阵地撤下来休息。这个沈阳体育学院足球专业的本科生,成了危难时刻的骁勇战将。 下午3点,总队命令在罐内作战的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攻坚组和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攻坚组撤出罐内,重新部署战术。其他人都撤离之后,罐内又有两处发生复燃,火苗“噌”的一下腾起十几米高,石闯和孙玉泉抬起泡沫炮向火点冲过去。石闯上坡的时候,脚底一滑,从60度坡、3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左脚踩在一个钉子上,后背摔在烧塌的铁架子上,鲜血立刻从他的战斗靴里冒出来。石闯顾不得脚下疼痛,用自摆炮把两处火灭掉,使罐体免于再度燃烧。 灭了火,他觉得自己的脚走不了道了,钉子扎在脚心上,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战友问他伤势怎么样?石闯说:“能活着出来,心里挺高兴,受点伤算是捡便宜了。” 出了103号罐,石闯继续冷却103号罐外壁,在火场上一共战斗了三天三夜。 ------------ 第三十章 油罐内壁到处泛红 刘杰是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警训科参谋,7月18日上午10点30分,支队长鲁晓明命令他带领石闯、翁尔强和孙玉泉进入103号罐罐底近攻灭火。 103号罐是一个储备10万吨原油的储油罐,直径80米、高22米,已经燃烧了近30个小时。罐体由于连续爆炸,已坍塌变形,罐内浓烟滚滚,情况十分复杂。 刘杰和三名攻坚队员顺着布满油污的罐壁向上爬,整个人都要趴在滚烫的罐壁上,手脚并用。罐壁坍塌,形成一个斜坡。一步没走好,胳膊肘或膝盖就会磕在罐壁钢板上。罐壁上沾满了油污。脚站不稳,还会滑落下去。 他们到达罐底后,罐壁内部和烧塌的钢板仍然泛着红光,脚下的浮顶摇摆不定,令人惊恐,对人的意志是极大的考验。 刘杰指挥战友在西北侧阵地架设自摆炮,向火点进攻。水炮的水打在罐壁上、火焰上立刻变成水蒸气,温度变得更高。刘杰看见,隔热服和防护靴的局部已经被烤焦。 打向火焰的水和罐内的油混合在一起,立刻产生化学反应,连续发生10多次爆炸和爆燃,脚下随之发生强烈的震动。 在22米高、爆炸起火之后的油罐内灭火,当今世界消防军人恐怕只有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的官兵有过如此经历,它比古罗马时期人与野兽在竞技场内的搏杀更可怕。如果油罐再次爆炸,谁也逃不出去。即使不爆炸,罐内呛人的黄烟、高温和“嘭嘭”震动的浮顶,让每个人震颤到灵魂深处。 刘杰入伍18年,参加过上千次的灭火和抢险救援战斗,但7·16大火的罐内作战,让他永远难以忘怀。临行前,刘杰没来得及与妻子和孩子道别。到火场,他发现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承担的任务是扑救油品码头的大火时,感觉千钧重担压在了身上,真后悔没与妻子和孩子道一次别。在大火边上,是成品油储备库。成品油跟原油不一样,一点火星就会引爆,这个阵地实在比地狱还恐怖。 ------------ 第三十一章 他们的平均年龄不到23岁 贾兆辉是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大队代理大队长。回忆扑救7·16大火的四天五夜,他眼里含满热泪。 7月16日,特勤大队18台战斗车辆,60名官兵随支队增援队伍驰援大连,盘锦支队到达火场后,接受任务前往火场东部的油品码头,他们的车辆编队随即开赴阵地。 因为车辆体积大,道路狭窄,发生严重交通堵塞,车队行进速度缓慢。就在他们即将到达主战阵地时,火浪迎面扑过来,仿佛就要淹没车队,这时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说实话,如果没有超强的心理素质,人在这个时候吓都能吓瘫了。支队长鲁晓明果断下达命令:“全体官兵迅速下车,一方面疏导车辆,另一方面随时准备与大火作战。”当盘锦支队最后一辆车通过后,火浪吞没了他们进来的道路。 这种火场,即使身经百战的老消防也没见过。刚进火场,火浪就把他们的退路封死了,逼迫他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亲历了惊险的一幕后,他们进入阵地。鲁晓明支队长、赵建华参谋长随即组织特勤官兵展开火情侦察。这里离海面只有70米远,岸上几栋办公楼被烧得火光冲天,吱吱作响的火焰从输油管道开焊的裂缝蹿出,顺着管道飞奔,顺管道往下流淌,在地面汇集成河。一般人没见过火的河流,这里到处是火河,包括火的溪、火的湖、火的排天大浪。特勤大队官兵接到支队长的任务部署后,由中队长蔡东辉等人组成4个攻坚组,使用泡沫枪、移动炮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向燃烧区进攻,经过4个多小时的拼死鏖战,终于扑灭大火,保住了成品油仓库的安全。 官兵们刚刚歇了一会儿,盘锦支队又接到总指挥部下达的更为艰巨的任务——进入正在燃烧的103号罐阵地进行灭火冷却。鲁晓明支队长下令,特勤大队分为东西两个战斗地带,对燃烧的103号罐实施不间断冷却。 这次战斗持续了24个小时。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员下令,由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组成3个攻坚组,梯次强行进入燃烧中的103号罐,在罐内与火近攻。经过5小时奋战,有效控制了火势,最后撤出阵地。 在四天五夜的搏斗中,特勤大队的官兵无数次达到身体和心理承受的极限,又无数次坚持下来。渴了,抓起掺入油污的矿泉水喝一口。饿了,掏出火腿肠吃几口。困了,在用来阻击流淌火的沙堆上打个吨。他们醒过来,问战友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总觉得自己睡了几天几夜。最苦的是盘锦支队14台主战车的驾驶员,从离开盘锦市上路疾驰开始,从来没有休息过。他们在路上行驶,在火场上供水,他们死死撑过了四天五夜。特勤大队刚刚组建半年,90名官兵平均年龄不到23岁。 “不到23岁啊,”贾东辉说,“他们经历了这么大的磨难,立下了这么大的功绩。”贾东辉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好像为自己的士兵委屈,又像为他们高兴。 ------------ 第三十二章 世界消防史从未有过纵深80米罐内灭火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赵剑华,在7·16灭火战斗中最受称道的是他始终站在火场最前沿,在浓烟熏烤、烈焰围堵和身边几十次爆燃中,面无惧色,未曾后退半步。 赵剑华说他的镇定来自于支队长鲁晓明的科学指挥。事实上,当他来到阵地的时候,身上被吓得出了一层冷汗。 7月17日凌晨2点30分,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抵达火场。他们进入东部区域的油品码头阵地,赵剑华带领两名攻坚队员展开火情侦察。 油品码头地下输油管线不断泄漏的原油形成一片火海,三条直径一米,长达300多米的地面输油管道被大火包围,爆炸一触即发。赵剑华入伍20年,参加灭火战斗几千次,第一次看到火在地下、地上、海面和墙壁上燃烧。三条输油管道已经烧变形,马上就要爆了。外行人看火苗高不高,内行人看油罐、油管变没变形,变形就会发生大爆炸。 更可怕的是,离燃烧带仅有30米之隔的船舶燃料供应公司的院内堆放着1100多桶成品燃料油、7个燃油罐,以及机油库与润滑油成品库各一座。这里即将发生的不是爆炸,是连锁爆炸,说万分危急一点不夸张。赵剑华命令特勤大队6台高喷车自成供水体系,出4支泡沫枪扑救地面流淌火,阻止火势向燃料公司方向蔓延。利用2门自摆水炮冷却熊熊燃烧的输油管道。在仓库院内架设6支水枪实施冷却。 火势刚刚被压制下来,东侧输油管发生爆燃。油蒸气被阻遏之后集聚到一定压力必然爆发。爆燃发生时,赵剑华清楚地记得现场的情景。攻坚组的6位官兵出于本能,忽地把泡沫枪抬过了头顶,但没人退却,也没人扔下枪。瞬间,火乱了,身前左右全是火浪。赵剑华站在战斗最前沿,灵活应战,果断指挥。7点30分,原油码头大火完全被扑灭,转入监护,防止复燃。最值得庆幸的是,保住了燃料仓库的成品油未被烧爆,否则东部区域将成为最大的一片火场,谁也救不了。 17日上午10点30分,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总指挥部命令,增援大连支队扑救103号罐火灾。毫无疑问,那里是最危险、最困难的阵地,也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生死决战的危难之地。在部署外围冷却力量之后,鲁晓明支队长命令盘锦支队第一攻坚组携带一支泡沫炮从罐体爆炸形成的坍塌处进入,强行攻击罐体内部。 去过7·16火场的人都知道,人站在距离103号罐100米处仍然感受到火焰和罐壁高温产生的强烈的辐射热,进入罐体该是何等酷烈的考验。现场所有人都在攻坚队员走向罐体那一刻揪紧了心。攻坚队员越走进罐体,大家心跳得越剧烈。攻坚队员向燃烧的罐体坍塌处的斜坡喷射泡沫,“轰”的一声,罐内火势增大,扑向攻坚组的4个人。这4位官兵堪称无畏勇士,没后退一步,继续往前推进,要求加大泡沫量。坍塌处的火势减弱,第一攻坚组毅然向罐内挺进。11点30分,鲁晓明支队长命令董成龙、茹志强、李增祥组成第二攻坚组,蔡东辉、刘明明、张宝组成第三攻坚组,进入罐体内协助第一攻坚组灭火。 他们进入罐底后,第二攻坚组在罐区东南侧架设自摆式泡沫炮阵地,第三攻坚组用泡沫枪掩护。战斗中,罐内发生十几次爆燃,每次爆燃都使脚下的浮顶产生剧烈晃动。官兵的战斗靴被浮顶的高温烤焦了。差不多每隔一分钟,他们就要往对方身上和水带上喷射泡沫液冷却降温。3个小时之后,他们与大连支队官兵并肩作战,使罐内火势得到控制。到场的公安部消防局专家重新部署战术,攻坚组官兵撤出罐体。 他们从罐体走出后,外面的官兵拥上前,和攻坚组成员紧紧拥抱,大家泪水飞溅。没去过7·16火场的人,理解不了官兵们生里赴死、死里逃生的艰难历程,他们比亲兄弟还要亲。 赵剑华说,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创造了世界消防史前所未有的80米纵深油罐内灭火的先例。 赵剑华在火场上的无畏表现,受到在场领导的赞扬。他不仅无畏,还有大局观念,安排盘锦支队投入力量为沈阳、鞍山、铁岭支队实施供水保障。 赵剑华用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那是灭火战斗结束,离开大连前拍摄的103号罐的内景。罐内如同一个偌大的足球场,空寂无人的罐壁在骇人的沉默中袒露焦痕。你分明可以看到罐内的每一寸地面都写满了故事,所有的钢铁部件都在几天几夜的尖啸中突然静寂。照片上的一侧坍塌的半圆形罐体,如同古罗马时期的竞技场,罐壁处处长满了眼睛,张着无声如洞的嘴巴。总之,这张照片有说不尽的意味。 赵剑华把这张照片设成笔记本电脑的屏保图片,他常常反锁办公室的门,看这张图片,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 第三十三章 不光敢于赴死,这几步道还要走得稳当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阵地在火场东部的万吨油品码头。特勤大队二中队班长刘明明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油罐如此之多、如此之大、管道如此纵横交错,俨然是一个庞大的石油帝国。刘明明想不到这里竟然会起火,当时谁也说不清哪个油罐,哪处管道在燃烧,整个火场都在燃烧。刘明明想不到这么大的火还能够扑救,360公里长的沈大高速公路上全都是消防车,全省消防官兵除了留守看家的以外,全部赶到了大连火场,刘明明更想不到这样的大火竟然被扑灭了。连续几个月,刘明明做梦依然梦到大连的飙天大火,他疑惑,不是扑灭了吗?难道又复燃了?一怔惊醒,想到大火早已被扑灭了,顿感万分庆幸。刘明明和许多人一样,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场火扑不灭,但事实证明它已被官兵们成功扑灭,他从心底里感觉辽宁省公安消防部队的伟大,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的伟大。把“伟大”这个词放在7·16火场扑火英雄身上,刘明明觉得恰如其分,太伟大了。 刘明明1982年出生,1997年入伍,是四期士官。在他心目中,7·16战斗是十分惨烈的,所有英勇顽强的部队都赶不上辽宁消防铁军顽强。中国军人自抗日战争结束后,就没再经历这么惨烈的战斗。要不就到火场试试,死拼四天五夜。一般的部队顶四五个小时,最多顶七八个小时就顶不住了。不光体能达到极限,心理承受力也达到极限。辽宁消防铁军从参战一直打到全线胜利,这是什么队伍?刘明明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词:伟大。他觉得国家博物馆应该收藏一面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的队旗,旗上有油污和火烧的痕迹,上写九个大字“伟大的辽宁消防铁军”。 刚进火场时,刘明明和中队长蔡东辉率先进入阵地,持泡沫枪打输油管道火。开始,他们还能看清火光映照下的道路,后来看不清路了,烟雾——不是白烟,而是像乌贼在水里吐出的墨汁般的黑烟,把人和路都包住了。爆炸声此起彼伏,油蒸气发出尖锐啸音。他和蔡东辉互相招呼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这时候,东侧输油管道爆燃,“砰”的一声,蘑菇云托出一个火球,然后是喷泉似的火柱,着火点离他们俩只有20多米远。他们退了几步,又转回头继续灭火。 刘明明印象深刻的还有盘锦支队阵地的第二次爆燃。其声音巨大不光是对耳膜而言,声波巨大的能量把五脏六腑全都撼动了,人在地上站不稳。刘明明觉得,声波足以摧裂肺腑,但还是挺过来了。 后半夜下雨了,刘明明换班下来,坐在沙堆上吃饭。那种场面忘不了,黑雨如箭一般打在衣服上,冲不去衣上的油污,又添一层新油污。雨落在盒饭上,白米饭全变成黑米饭。 刘明明感到最艰难的不是面对爆燃,也不是烈焰灼烤,而是战斗了一天一夜刚休息,又接到命令奔赴103号罐。身体都累散架子了,像泥一样瘫在地上,站起来,上103号罐,脚步真是太沉重了。 到了103号罐阵地,先行冷却罐壁,刘明明被选为攻坚队员进入罐内灭火。103号罐坍塌了一角,如张着大嘴的怪兽。怪兽的嘴里和头顶仍然火焰熊熊。谁说进罐灭火不害怕,他就在撒谎。背着沉重的装备往罐里走,就是走向死亡,没有其他解释。谁也不知罐里还有多少油,会不会爆炸。但是,作为一个消防军人,一个爷们儿,不光敢于赴死,这几步道还要走得稳当,不能让人笑话。总之,那时候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人在那时候没思想,啥都不想。与死神无数次擦肩而过,人把命给豁出来了,像一把刀,左右翻飞,飞快。 进罐里就像进了火焰山一样,刘明明感到高温无法承受。脚底的浮顶在燃爆中剧烈震动,十分恐怖。在坍塌的坡上打火时,刘明明感觉好几次差点被爆燃震下去。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刘明明记得自己从没退却过,始终坚守在第一线。在罐内战斗了3个多小时,刘明明和战友最后撤出。从罐里出来,他没别的感觉,就是困,太困了,哪管能睡上一分钟都无比幸福。 ------------ 第三十四章 两天变为大英雄 茹志强是吉林省延边人,1990年出生。 小时候,父母离婚,谁都不要茹志强。他的养父茹喜军、养母于正华收养了他。 养父母太疼爱这孩子了,视他为宝贝疙瘩。他家在农村,没什么稀罕东西。但茹志强要啥,养父母给买啥。到了上学年龄,茹志强的“主业”是打架,上游戏厅,奶奶偷着给他玩游戏的钱。小小的茹志强那就是一个“皇上”。16岁那年,茹志强跟别的孩子打架,那孩子被打急了,脱口说:“茹志强,你不是你爸你妈生的!” 茹志强脑袋“嗡”的一声大了,问:“咋回事?” 那孩子说:“你是要的。” 茹志强明白了,自己是被父母抱养的。被亲生父母抛弃,此乃莫大耻辱。他上前踹那孩子一脚,“你重说,说我不是要的。” 那孩子说:“你是要的。” 茹志强左右开弓给他一顿大嘴巴子,说:“我不是要的。” 那孩子被打服了,捂着脸说:“你不是要的,我是要的。” 茹志强哼一声,扬长而去。他坐在山坡上一直想到天黑。自己竟然是要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呢?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亲生父母生而不养,不好。养父母对他视如心肝,好。既然好,就没什么可想的了。茹志强回家,继续享受生活。 他学习差,中学毕业没事干,养父母托人说情,让他参了军。2009年,茹志强成为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大队抢险救援中队的一名战士,警衔列兵。 茹志强进了警营之后,很快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养父母对自己有多么好,而自己有多么的顽劣不堪。刚来的时候,茹志强在警营一天都待不下去,想回家,想见养父母。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种地,让养父母清闲几天,打工、干零活都行,多多挣钱报答养父母。 当兵回不去家,他躺在被窝里偷偷哭。他想家想到扁桃体都发炎了,上医院做手术,战友们去探望他,茹志强想家之情略得安慰,但还是想家。茹志强三天两头往家打电话。家里地多,他问养父母雇没雇人种,养父母说没雇。为了省钱,老两口起早贪黑干,为他攒一份家业。茹志强听了更想家了。在新兵连,他想家嗓子发炎。下连队,他想家想得浑身起风疙瘩,吃饭、睡觉、训练都没劲头。 到了7·16火场,茹志强如大梦初醒一样,心里一下亮堂了。7月16日晚上,茹志强登上消防车上火场,7月19日下午3点,他宣誓成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茹志强可谓心潮澎湃,就两天的时间,自己被誉为浴血奋战的钢铁战士,他觉得人生真是奇妙,火场上的铁血考验打开了他的头脑心胸,让他感到人生的美好。 出发那天,茹志强所坐的消防车刚出车库,班长的对讲机里就传出了前车队长的命令:“我们的任务是增援大连油罐爆炸火灾现场,所有车辆时刻注意行车安全。”茹志强刚刚入伍半年,听到“油罐爆炸火灾”,心里开始害怕。 进入阵地,七八层楼高的大火翻过去,黑雾翻卷。茹志强听到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正在燃烧的四条巨大的输油管道不发生爆炸,把火灭掉,他心里十分恐惧。管道上的火从缝隙向外蹿,在管道上飞溢,往空中发射火球,比地狱还可怕,茹志强吓得心都没地方放了。班长大喊:“茹志强,跟我上!铺设水带。”他立刻跟班长铺设水带,架设水枪,不知不觉,他们冲到了阵地的最前沿,对着狂暴的油火怒射水流。心里的恐惧没了,填充了一股豪情。他们从输油管道爬过去,扑救地面的流淌火。这时候,爆燃发生,他们没躲。油火嗖嗖飞过来,他们没撤。班长干啥,茹志强干啥,包括帮班长扶水枪,这是主攻手才能担当的任务。他们或跪或站,或俯或卧,跟火魔展开近攻,直至打灭4根输油管道大火和地面的流淌火。 他们凌晨3点进入阵地,撤出时已经后半夜了。就在撤出阵地那一刻,班长说了一句话:“茹志强,你一个新兵蛋子,还真行。” 班长这句不经意的话,竟使茹志强愣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行吗?茹志强一直瞧不起自己刚进火场产生过的恐惧畏缩心理,班长却说自己行。 班长这句话比圣旨还灵,茹志强刹那间感觉自己顶天立地,什么困难啊、危险啊、死神啊,没什么了不起,他茹志强就是无敌战警。 后半夜吃点饭,茹志强随班长进入103号罐阵地。支队组建强攻罐内的攻坚组,茹志强壮着胆报了名。他想人家攻坚队员都不是一般人,自己才入伍半年,能行吗?但领导批准了茹志强的请求,派他和李增祥一起,由董成龙带领,组成第二攻坚组,进入罐内强攻。茹志强特别自豪,浑身是胆,无所畏惧,穿上隔热服,佩戴空气呼吸器,携带自摆炮进入罐内灭火。 罐内的条件更艰苦,浓烟、烈火、爆燃,脚下的浮顶不停鼓包。茹志强不管这个那个,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入伍半年就成为这么大的火场的攻坚队员,这种荣誉不是一般新兵所能拥有的。即使在那么艰苦的作战中,茹志强还在心里咀嚼着班长的那句话:“茹志强,你一个新兵蛋子,还真行。”茹志强也觉得自己真行,多苦多累多危险都无所畏惧,担当得起“勇往直前”这四个字。 作战到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战友换班休息。茹志强望着星空畅想,就这么两天时间,自己进步竟然这么快,7·16火场真是自己的福地。他觉得自己给养父母争光了,战斗结束后,自己没准能立功。要是把自己立功的消息告诉养父母,他们指定笑开了花,都不敢相信。 7·16灭火战斗结束后,列兵茹志强荣立二等功。 ------------ 第三十五章 不能让悲伤增倍 7月16日20点41分,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的命令,让他们迅速调集3台水罐车、5台泡沫车,增援大连火场。支队长鲁晓明接到命令后,敏锐地感觉到,如此大规模跨区域协同作战,意味着这场火灾比能够想象的更复杂。油库火灾除了起火之外,还有爆燃、喷溅、沸溢以及第二次复燃的可能性,必须树立打恶仗、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他命令参谋长赵剑华,一次性调集20台战斗车辆,100名以上作战人员和充分的战勤保障物资立即赶赴大连。 他们出动的战斗车辆包括10台18米高喷车、4台遥控水炮车以及通信指挥车、运兵车、器材运输车、油料供应车和饮食保障车。 22点55分,他们在盘海营高速公路盘锦站集结完毕。此时,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又接到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部的命令,让他们调集800盘水带、30套隔热服、6套避火服。鲁晓明立即组织1台现场器材保障车、1台战勤保障指挥车、14名战勤保障人员赶赴集结地点。此时,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增援部队共计22台车、112名官兵,载水234吨、泡沫20吨,各类器材装备2582件套,沿沈大高速公路快速向大连开进。 车队路过营口,鲁晓明眺望灯光中的城市,心生眷恋,他家在营口。鲁晓明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平平淡淡地说盘锦支队增援大连。妻子听了竟然不相信:“有这么大的火吗?让盘锦支队增援大连?”鲁晓明没多解释:“没事儿,估计我们到了火也灭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全省各个支队都接到了增援命令,油库起火了,说不清战局有多么艰险。他跟妻子通电话,是因为心里隐约有个感觉,以后可能通不上话了。 到火场,鲁晓明感觉这火无法形容。离火百米左右,人就说不出话来。鲁晓明来之前就嗓子发炎、咳嗽。他在火场产生强烈的窒息感。火把空气中的氧气耗尽了,火场上所有人的嗓子都是嘶哑的,鲁晓明带着炎症作战,窒息感更加严重。一般说,离火远一点,呼吸会通畅一些。鲁晓明在火场三天三夜没合眼,始终跟一线作战官兵站在一起。他心里明白,战士越害怕,越左右探望身边有没有干部。支队长在身边,就是秤砣,位置越靠前,越能稳军心。那些天,鲁晓明大把吃润喉片指挥作战。他的脚被油和泡沫泡肿了,索性脱掉战斗靴,穿布鞋指挥灭火。 看到遍地火海,以及纵横交错的管道和油罐火,鲁晓明刚进入阵地时对参谋长赵剑华说过一句话:“你看这火,我们回去的可能性大吗?”赵剑华沉默不语。鲁晓明回答了自己的问话:“回不去了。”他心里想,回不去就不想回去的事了,让生命在最后时刻创造出最好的姿态。他让赵剑华下令,“支队所有官兵关掉手机,别让家属担心,别让官兵分心,背水一战”。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在东部区域实施灭火作战,由于科学指挥,取得明显扑救成效。凌晨4点,他们控制火势,7点30分扑灭全部地面流淌火,阻止了大火向南侧成品油仓库和加油站桥蔓延。 7月17日,盘锦支队接到总队命令,组织攻坚组进入103号罐内部灭火。3个攻坚组的成员穿好防火服,携带水枪、自摆炮准备强攻时,鲁晓明指着其中3个干部说,“你们下来”。 这3个干部惊呆了,决战前夕被支队长从攻坚组撤下来,太难堪了,他们难以承受,但只好服从命令。 鲁晓明说:“在现场没法解释这件事。这3个干部都结婚了,我不能让他们上去。攻坚组进入罐内,牺牲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罐爆了,对其他没结婚的攻坚队员来说,只是9个家庭的父母们失去了9个孩子。而结婚的干部牺牲了,撇下的不光有父母,还有老婆孩子。父母失去孩子是二人之痛,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是四人之痛。我不能让悲伤加倍。”鲁晓明最欣慰的是进入罐内强攻灭火的9名攻坚组勇士全都完好地撤了出来,官兵冲上去和他们拥抱,泪水洒落在对方的战斗服上。 战斗结束,回到盘锦,鲁晓明对三位没进入攻坚组的干部说了两句话:“你们都是好样的,但你们没考虑过家庭。” 鲁晓明思维缜密,还表现在战勤保障上。他认为,现代灭火作战,胜利之本不光在冲锋陷阵上,还取决于战勤保障是否成功。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省总队的调集命令后,10分钟内,战勤保障大队已把支队增援队伍所需的物资全部调齐并装车待发。到达火场后,供水分队、器材分队、油料分队、饮食分队各司其职,立即投入战斗。 作战期间,战勤保障大队共为支队参战队伍提供油料8000升、水带610盘、发放方便面380盒、盒饭700份、水果350公斤、饮用水1000瓶、袜子200双、毛巾100条以及1000多元的药品。他们为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辽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沈阳市消防支队加油3500升。为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供给水带300盘,隔热服15套。为大连市和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提供了饮食保障。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参战官兵头三天没离开阵地。第四天,他们到大连民族学院休息。鲁晓明当年的战友潘明宇闻讯赶来,他转业在大连经商。潘明宇用车拉来了价值1万多元的海鲜,用大锅煮了,用脸盆端上去慰劳100多名官兵。鲁晓明说:“我们消防部队有钱,不能白吃你送的海鲜。”潘明宇说:“别说花1万元,花10万元我都心甘情愿。你们上这儿哪是灭火?是送死来了。官兵们活着出来,吃点海鲜,我看着心里特高兴。” 离开大连的前一天,鲁晓明觉得全身都被油污箍住了,坐车到一家浴池洗澡。鲁晓明进了浴池先蒸桑拿浴,打香皂。再蒸,再打香皂,还是去不掉身上的油污,人反而虚脱了。经过休息,他让搓澡老师傅搓搓油泥,老师傅问:“你是消防队的吧?”鲁晓明一听愣了,问:“你咋知道?”老师傅说:“我们看报了,全省的消防队员都在大连救火呢。再说,我从来没见过身上带这么多黑油的人。” 临走,鲁晓明给搓澡老师傅钱,老师傅说不要钱。鲁晓明说“你搓澡,又按头、捶背、捏脚,怎么能不要钱呢?”老师傅说:“我干这行一辈子了,这辈子只是不收你的钱。看你活着上这洗澡,给你搓澡按背,我心里感到特别荣幸。” 鲁晓明穿上衣服,到前台放了300元钱,收银员严肃地说: “我们不收你的钱,你的钱在我们这儿花不出去。” ------------ 第三十六章 泡沫、泡沫…… 7月16日晚8点30分,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的命令,调集车辆兵员增援大连火场。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第一批增援力量由政委牛晋丛带队,出动14台消防战斗车、70名官兵疾驰大连。 队伍出发后,省消防总队长王路之打电话给沈阳消防支队长李国孝,询问他们有多少泡沫液。 李国孝回答,沈阳支队现有泡沫液40吨到50吨,与支队有协作关系的地方泡沫厂大约现存泡沫液100吨。 王路之总队长命令沈阳支队要千方百计地把这些泡沫液运到大连火场,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泡沫液不仅是扑救油火的作战弹药,也是与官兵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物资保障。 李国孝迅速赶赴省总队指挥中心制订泡沫液运送方案。陆地运输泡沫液,6个小时之后方能到达大连火场。 如果启动空军于洪机场的小型运输机,每架次可运输10吨,速度快。 经过协商,发现天气条件不适合飞行。就在万分焦急之际,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水罐车的水放出来,装入泡沫液运送火场。 官兵们以最快的速度装卸泡沫液,一共向大连火场输送泡沫液164吨。 优质泡沫每吨1.2万元,这批泡沫价值接近200万元。那个时候,各个支队之间已经不算经济账了,都把最好的装备、最优秀的兵员送上大连火场。 17日凌晨3点20分,省消防总队命令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调集第二批力量增援大连火场。 参谋长苗茂胜带领80名官兵、16台消防战斗车赶赴大连。李国孝支队长17日早上到达大连火场。 他见到王路之总队长,问什么任务。王路之说你跟我走。7点,他们来到沈阳支队阵地。 连接37号油罐与45号油罐的阀门组爆燃,2米深、15米宽的管渠内注满流淌火,注满之后,又淌到了37号、42号油罐附近。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的官兵们正与阀门组大火展开殊死搏斗。 ------------ 第三十七章 每20分钟报告一次行车里程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第一批增援大连火场力量刚刚到达集结地点,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来电话,问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出发与否,要求带队人向他报告队伍数据——兵员、车辆,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政委牛晋丛向刘乐国一一作了报告。 刘乐国命令牛晋丛,每20分钟向他报告一下行车里程,可见火场用兵已经到了无比迫急的程度。 他们的队伍编队行进,支队副参谋长张爱民乘水罐车作前导,牛晋丛坐指挥车殿后。 车队到达60公里处,刘乐国电话:“你们走了多少公里?”牛晋丛回答:“60公里。”刘乐国说:“你们再跑快一点,就等你们了。车队到达鲅鱼圈后,你亲自向我报告。到达三十里铺,你再报告一次。” 他们快要到达三十里铺时,牛晋丛命令战勤保障车开到前面去,提前到达加油站,把加油站两个加油通道打开,四个加油开关准备好,准备为车队加油,否则到大连车辆就没油了。 加完油,又接到刘乐国电话:“你们再快点,速度太慢了。” 说实话,他们的速度一点不慢,水罐车和泡沫车装满了水和泡沫液,正以最高速度行进。这种速度稍有一点差池,液体的巨大冲击力立刻会导致车毁人亡。牛晋丛命令打散编队,各个车辆以最高速度行驶,他坐的指挥车以180公里的时速开到前边,停车,在路边清点车数。然后再跑,循环接力。到三十里铺,牛晋丛向刘乐国副厅长报告到达消息,刘乐国在电话里说:“啊,已经到了,太好了。”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进入现场,满天都是红光,因为天黑,从远处看不到浓烟。一束束向上蹿的白光是爆炸点。他们找不到总指挥部。引路的交警不知道总指挥部在哪儿。想找老百姓问,火场没有老百姓,他们分不清厂区南门西门在什么地方。他们磕磕绊绊找到总指挥部,进门见到刘乐国副厅长和王路之总队长。 王路之俯身在一块白板上计算——现有多少泡沫和水,各支队带来多少泡沫、水和水泥砂石,正为总攻做准备。 刘乐国看到牛晋丛进屋,他胳膊一伸,大声说:“你们赶紧到37号、42号油罐阵地,发挥启工中队顽强拼搏的实力,保卫高危化学品罐群。”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进入阵地,牛晋丛看到阵地上有明渠,也有暗渠,被流淌火灌满。战斗靴踩在路面上,拔出来困难,地面至少有10多厘米厚的原油沥青,脚发烫。牛晋丛明白,这是流淌火烧过的地带,管道都过火了。身前左右全是管道,不知道哪儿会突然爆炸,危险来自于四面八方,火场没有安全地带。牛晋丛感到心里没底了,管道的油蒸气正在吱吱燃烧。油罐在长时间的烧烤下会出现沸溢,原油以上千度高温喷溅出来,在场的人谁也跑不了。他命令苗茂胜参谋长到后方协调水源,命令战训科工程师孙德江带领战士冲上去。 ------------ 第三十八章 死在火场比死在病床上光荣 孙德江上车时并不是火场指挥员,他是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战训科工程师。孙德江1967年出生,1987年入伍,中校警衔。在7-16火场沈阳支队的阵地上,他和启工中队的官兵们一起冒着极大的危险深入阀组大火现场,查明了火情,制定一套作战方案,汇报给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指挥部。支队指挥部采纳了孙德江的方案,同时任命孙德江为前方阵地第一指挥员。 前方阵地一共12人。孙德江是指挥员,启工中队指导员谢立峰和7名士官、士兵是主攻手,张鹏、于海是驾驶员,孟凡军负责后方供水。 孙德江等12人进入阵地后,先开展火情侦察。他们发现连接37号油罐和42号油罐的阀门组已被大火烧裂变形。阀门烧坏后,油路无法关闭。阀门组底部原油不断外漏形成大面积流淌火,向原油罐区流淌。如果阀门组区域的大火得不到控制,37号和42号罐势必被引爆,同时引发高危化学品罐群的连锁爆炸。孙德江经过周密推算、论证,做出这样的部署:利用开发区中队16米高喷车和特勤大队泡沫防化车在37号、42号罐西侧设两个移动炮阵地,对燃烧猛烈的阀组进行冷却抑爆,启工中队出设两个泡沫枪阵地,消灭地面流淌火,待火势燃烧稳定后,一个移动炮阵地转换成泡沫枪阵地。这样的安排布控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沈阳支队高科技新装备的威力,在泡沫量不足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把扑灭阀组大火和对37号、42号罐采取冷却两项任务相兼顾。 这个作战方案得到支队指挥部批准,支队领导要求孙德江发扬不怕死、不怕苦的铁军精神,带领官兵圆满完成阀组大火的扑救工作。 孙德江出生入死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了。每一个老消防都迈过几回死里逃生的门槛。1993年冬天,沈阳市和平区一座闷顶的老式居民楼起火。起火部位是楼顶。这个楼起脊,屋顶有斜坡,水枪打上去后马上结了冰。孙德江手持水枪上屋顶灭火,没走几步滑倒,顺冰坡溜了下去,万幸的是楼顶边上砌了一道女儿墙,否则他就落地了。三层楼,摔下来死不了也得重伤。 孙德江第二次历险是1998年扑救沈阳市于洪区液化气槽车火灾。当时,大罐槽车往小罐槽车里面卸液化气,突然起火。满载40吨液化气的大罐爆炸,车体被炸为三截。一截向南飞出50米,把胸径20多厘米的树削倒一排。一截向北把厂房夷为平地。中间那截炸完坐进地里了,地表只剩一层钢板。孙德江当时在东侧,侥幸生还。 踏上7·16火场,特别是步入阀组阵地,孙德江感到这场战斗比他经历过的那两场战斗危险百倍。37号罐已经被烤红了,离37号罐50米处是高危化学品罐。孙德江当时并不知道这些罐里装的是什么,原油罐黑色,这些罐白色。这种区别就证明它们是化学品。如果火势蔓延,得不到控制,油罐和化学品罐都将被烤爆,没有一个人能逃得出去。大限到了,孙德江顿悟只有扑灭阀组大火,方可生还,生还不了也尽了军人的本分。人早晚都得死,死在战场比死在病床上光荣多了。孙德江的信心还来自启工中队,他们骁勇善战,是精兵中的精兵。 ------------ 第三十九章 烧红的铁皮,像毯子一样飞过来 谢立峰高大帅气,1978年出生,2002年大学毕业入伍。现任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指导员,黑龙江人。 他双眼外侧有两块隐隐的痕迹,鼻梁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痕。 眼睛边上是烧痕,一般人留不下这种伤。2008年9月29日,沈阳767被装仓库起火。宽6米、长30米的闷顶楼房发生火灾,大火已冲破外墙。谢立峰等三人架设6米拉梯上房顶破拆,为水枪构筑阵地。闷顶楼房顶部是人字梁,屋顶见了风之后“嘣”的发生轰燃,气浪破空而来,把三人从7米高的屋顶崩下来了。 三人从7米高的地方被崩下来大难不死,但一人被后背的空气呼吸器硌得脊椎骨断裂。战友们跑到谢立峰身旁时,他平躺在地,呼啦睁开眼睛,除了白眼珠,整个脸熏得比锅底还黑,头发眉毛全燎没了。到医院清洗完毕,医生发现谢立峰被烧成了秃子,只剩下发根,双眼外侧留下两块烧痕。 2004年,谢立峰扑救居民楼火灾,用水枪打棚顶火,一块角铁落下来,把他鼻子砸透了。谢立峰怕鼻子留疤痕,没让医生缝合伤口,贴两片创可贴自行愈合。 谢立峰年纪不大,在灭火战斗和抢险救援工作中却是战功显著,说他是虎将、骁将、火场杀手都没有夸饰成分。他4次荣立二等功,5次被评为省市先进党员,9次被评为总队支队优秀警官。他是2008年沈阳市十大杰出青年。 2010年7月16日晚,谢立峰在队里值班。警铃骤响,支队命令启工中队出动4台消防战斗车、24名官兵,到北李官高速公路口集结,增援大连火场。 谢立峰把油罐灭火装备拿上车,心想调沈阳兵力增援大连,决不是一场好打的仗。在路上,谢立峰始终坐卧不安,他不怕别的,怕消防车出事故。启工中队消防管区面积小,驾驶员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说实话,消防队的驾驶员天天进行科目训练,处在高度疲劳状态,容易打吨。他们开长途车、开夜车的技术比不上地方司机。这一趟奔袭不光路途长,车速也太快。不快不行,上级领导一直在督促。谢立峰坐的主战消防车重20吨,自重10吨,水10吨,速度为每小时120公里。如果路面遇到点情况,踩刹车,水往前涌,肯定翻车。 主战车司机是张鹏,一路上他眼睛瞪得溜圆,生怕出现情况。因为白天训练量超强(启工中队几十年来一直奉行魔鬼式训练),体能基本消耗得差不多了,开车稍一瞌睡,那就完了。他们的车队起初编队行进。后来火场泡沫告急,支队6台泡沫车司机都把油门踩到了底,能多快就多快,谁先到算谁。张鹏一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掐自己大腿里子。一个月之后,他大腿瘀紫的伤口还没褪去。 到了大连附近的三十里铺高速公路出口,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当时是后半夜,大地弥漫着浓烟和海风吹过的白雾,烟雾中警灯闪烁。100多辆消防车聚集在这里等待引导入火场。警灯把大地晃红了。 进现场,火看不到头。谢立峰头一回见到望不到边的火。当时他不知道,地面、海上、空中管道和房屋围墙的墙壁都在剧烈地燃烧,火势肯定看不到头。谢立峰没看见油罐,天亮才看见黑黝黝的油罐。他亲眼看到一块铁皮从空中飞过来。黑天看不出是铁皮,只看到一块烧红的块状物,像毯子一样飞过。谢立峰断定它是一块铁皮。 谢立峰和别人不一样,他见到这么大的火场非但不害怕,反而感到兴奋。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见到火就想上前把它捏死,有强烈的征服火魔的欲望。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领导前往指挥部请示任务。辽宁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副厅长刘乐国,省公安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对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到来感到十分欣慰,李文喜和刘乐国说:“我们盼着你们来呢,让启工中队冲到最关键的部位作战。” 这里要说一下启工中队。它相当于解放军的“硬骨头六连”,是王牌中的王牌;三十多年红旗不倒,是全国消防现役部队敢打能赢的模范中队。 启工中队的阵地是扑救阀门组大火。 阀门组与37号油罐、42号油罐呈三角椅立之势,相互距离10多米。当时阀门组大火冲天。距37号、42号罐100米之外是大海和码头,厂区火势漫卷。环绕37号、42号罐的10万吨原油罐共有12个。风向从103号罐刮向37号罐,流淌火狂暴涌来,离37号罐20多米处是高危化学品罐群。 阀门组设有12个开关总成,在阀门组和37号罐之间有一道2米高、1米宽的防原油泄漏的防护堤。眼下,防护堤内全都是大火,如果压不住火,压不死火,这一片罐群,什么原油罐、高危化学品罐全都得遭殃。 启工中队在防护堤内出了两个阵地,用移动泡沫炮压制火势,打了10多分钟,谢立峰感到灭火效果不明显,经请示支队领导同意后,谢立峰带领三名战士钻到了阀门组下面灭火,这一举动显示了他罕见的胆量和技能。管道烧爆了,裂一个大口子约有500多毫米宽,管道断碴的钢板有10毫米厚。谢立峰和三名战友下到阀门组下面,找到了火源。管道上总共有7个原油泄漏点,也就是有7处喷火处。他们设4个泡沫枪阵地,近攻灭火。先打灭第一个泄漏点,接着打第二个泄漏点,这时候,第一处又复燃。空气中的热辐射足以引燃暴露状态的所有原油。他们转回身又打第一个泄漏点,挨排打过去,把阀门组下面的50多米燃烧区域减少到10米。30多分钟,把阀门组下面的火全部扑灭。 在阀门组下面灭火,如果遇到爆炸,谁也逃不出去。这种罕见的胆量和技能为什么出现在启工中队?启工中队的官兵具有强烈的集体荣誉感,他们自比山上猛虎、海中蛟龙,是消防部队的天兵天将。启工中队在阵地上表现出超强的意志力,阵地上10名官兵全在进攻。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谢立峰发现前沿阵地站着一位老人,伫立在阵地边上,如一座雕像。谢立峰不认识这个人,想把他撵走,这里太不安全了,爆炸随时发生,怎么能在这儿站着呢。过一会儿支队政委牛晋丛跑过来,拉这位老人往后退,谢立峰跑上前才知他是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 在战斗最危急的关口,刘金国和命悬一线的消防官兵站在了一起,他虽然没端水枪,没进阵地,但他敢于把自己的命压在这里,与官兵生死与共。他的阵地是一片赤诚之心,是甘于为祖国安危肝脑涂地的高度责任感。在漫长的扑救战斗中,刘金国始终站在第一线,给官兵们极大的鼓舞。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奋战,沈阳支队攻坚组扑灭了阀门组区域大火,17日中午11点,增援力量来到,他们撤出阵地,稍事休整。 谢立峰在火场上常带着一腔豪情。2006年,东北家电市场发生火灾,谢立峰从南门攻入,冲上二楼。他捧着移动炮边爬边打,推进40多米。商场内部火灾最缠手,里面全是烟,找不到起火点。二楼档口玻璃墙被烧爆炸,把谢立峰双手扎得全是血,屋顶石膏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到身上生疼。他最终找到了火源,是一个自喷漆罐爆炸了。在战斗中,水带拉不动了,谢立峰一用力,水带龙头崩起来,砸在他头盔上,差一点没砸个满脸花。 谢立峰最多的时候两个月没回过家。2008年奥运安保,他抽不出时间回家。9月末,扑救沈阳767库大火受伤,他在队里养伤。谢立峰的儿子于2008年9月7日出生,他10月2日才见到。他怕带着一脸的烧伤回家把媳妇吓着,奶吓没了,就不好办了。 ------------ 第四十章 防火头盔被烤得咔咔响,红漆迸裂了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二期士官张立新是执勤中队长助理。士官有休假日。7月16日是周五,张立新晚上到市场买菜,准备包饺子。接到警报电话,他扔下手里的胡萝卜、茴香和猪肉馅,撒腿就往队里跑。到中队,迅速换上战斗服,和战友们一起奔赴大连。 车到辽阳路段,张立新想起还有包饺子这回事,给媳妇打电话说上火场了,没说是什么火场。他坐的这辆消防战斗车装载4人,车载电台使用脱网,领导之间对话全能听得见——“十分火急,快点再快点,泡沫,泡沫……”张立新从来没听领导这么急过。 后半夜,进入火场,天空全是红的。车又开了20分钟,进入阵地。张立新2003年入伍,是老兵了。习惯上,他们进火场先查看火是从哪儿燃烧的,从哪儿烧到哪儿。这里不存在这些事,看不出从哪儿烧的,都在烧。也不知烧到了哪里,眼前没有不烧的东西,土地、道路、管道、油罐、墙都在烧。 没几分钟,张立新和战友进入阀门组大火阵地。张立新用泡沫枪打火时发现眼前有两种火。一是从管道向上喷的火柱,一是地面流淌火。他们先出移动炮压制火势,炮**出如此凶猛的水流对火似乎没什么作用,后来改战术,他们钻到阀门组下面打火。 人下到阀门组下面,煎熬难当。启工中队官兵配备着先进的防火战斗服,但还是灼热逼人。人这时候不是离火10米、5米,是跟火在一起。张立新清楚地记得防火头盔被烤得咔咔响,红漆迸裂了,护目镜的银色防护膜竟被烤化了。张立新和郭人逢把一支泡沫枪,于洋和程宾宾把一支泡沫枪,用泡沫交叉封割扑救管道泄漏的火柱。 阀门组下面是管渠,与37号油罐相邻的一侧有防护堤阻挡,流淌火在管渠里汇成了一个火池。张立新看到火场下水道井盖崩得满天飞,心里不清楚脚下哪一处是无盖的井。井有两米多深,掉入上千度高温的油里,肯定没命了。他让郭人逢跟在自己后面,用脚一步步探着走,踩实站稳了再进攻。 阀门组部位有4个水泥墩支撑管道开关总阀,他们趴在下面打上面管道的火。前三个泄漏点的火柱被强力泡沫封堵窒息扑灭,他们四人开始打第四个泄漏点的火柱。这时,前三个泄漏点“嘣”一下全烧起来,复燃。7·16这场火让人增加许多新知,防火专家没见过的事情在这里也发生了。比如,泡沫液打到管道上生成的水蒸气的高温能点燃原油,这三个泄漏点的火就是水蒸气点燃油蒸汽而燃烧的。在特定情况下,水和火已经不分家了,用水灭油火一点可行性都没有。 前三个泄漏点的火柱喷发之后,他们四人被火包在了里面,想撤都撤不出来了。张立新这时真切地感到,人像被推进油锅里了,被油煎烤,那种痛苦实在没法形容。张立新全身缩成一团。 指导员谢立峰大喊:“快往身上打泡沫!”他们两支枪互相打泡沫,浇湿了之后,神志缓过来一些。 那一瞬间,张立新想起许多战斗往事。这些事平时想不起来,也不愿想。2009年秋天,沈阳市于洪区一家泡沫饭盒厂起火。厂房高9米,里面分成三层,每层铺钢板,垛饭盒。泡沫饭盒燃烧起来,火特别快。战士们打地上第一层的火,他抱水枪登铁梯上到第二层。这时他犯下了一个消防官兵不该犯的错误—不可踏入火场钢板。张立新冲上二楼用水枪突突了10米多距离,灭了一片火。第三层燃烧的饭盒哗哗掉下来,他没察觉。这时,他感觉空气呼吸器发烫,它不应该发烫啊?接着头皮发烫,他往下一看,脚下的钢板已经烧红了,而上面的饭盒变成汤浇在他头上,竟一点没察觉。他的位置像蒸笼一样,上下都是火。好在他发现得快,撤下来重组阵地,灭掉了火。如果张立新在二楼钢板上走得太远,烧红的钢板烧断了水带或烧烂了战斗靴,他想出也出不来了。 还有一年,沈阳市大西电子市场发生火灾,全市消防部队全都参加了灭火战斗。他们进入市场里面,全是烟,看不到火。张立新顺安全通道进入二楼,一推门,烟腾地卷出来,还是看不见火,但温度烤脸。人前进困难,温度太高。领导刘佐祥下令:“张立新,这个阵地拿不下来,你就别干了。”他们在前面架水枪,后面架水炮,强行突破,爬着往里进。二楼全是小房间,不知道起火点在哪里,需要挨个房间搜索。他们分成三个组,交替往里进。张立新和一名新战士巡查起火点,没走几步,新战士双手乱颤,原来是空气呼吸器出了毛病,差点把新战士憋死。张立新把他背了出来。过了一会儿,这名新战士还要往里冲,跟张立新一起进入火场。空气呼吸器的额定时间为40分钟,不到20分钟,新战士的空气呼吸器就没氧气了。新兵紧张,大口喘气,压缩空气消耗快。张立新摘下空气呼吸器,给新战士戴上,带他从另一个楼口下了楼。这时候,等在门口的中队干部隋晓航害怕了,40分钟过去了,张立新和新战士还没下来。隋晓航派人上楼找,竟找不到人。隋晓航急得浑身是汗,张立新跑过来报到时,隋晓航的心才落到肚子里。火场上,时时都有生离死别。 回来再说7·16火场。张立新、郭人逢、于洋和程宾宾相互往身上喷射泡沫,然后用泡沫封割法扑打第三个泄漏口的火柱,打灭之后,接着打第二个泄漏口的火,然后是第一个泄漏口,全打灭了,再从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泄漏口打过来,扑救第四个泄漏口的火柱。 第四个泄漏口的钢壁烧漏了,泡沫枪找不到角度。张立新看见有一架烧弯的梯子,他踏上去朝管道漏洞打泡沫,梯子突然垮了,张立新双眼一闭,以为这回完了,掉油池里了,好在梯子没全倒,让他站稳了脚跟。 他们打火的时候,离火只有一米远,如果不戴头盔面罩,脸都烧烂了。这时候真是害怕,打火的时候,听得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泡沫枪打在火上的声音,管道油蒸气喷出的哨音,钢壁爆裂的断裂声以及远处的爆炸声。 张立新永远忘不了这些声音。他和战友们用两支水枪死死地、轮流切割封堵这些泄漏点的火柱,循环往复。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只要火还在燃烧,就要继续打下去。打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火场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2007年12月,新民市一家企业蜡化原油发生火灾,墙里油罐着火,墙外管道着火。张立新骑在墙头上用泡沫枪打火。火灭了,他眼瞅见墙上布满了铁蒺藜,他纳闷自己怎么没感觉呢?回家看,屁股和大腿全是血洞,当时竟没觉出疼来。 2008年,沈阳市汽配城起火,救了好几天。张立新和战友从南京街的正门进入火场,火从窗户里翻着个儿卷出来。云梯车载重150公斤的车斗上,站了他们4个人,腰系安全绳向窗内打水,然后从窗户进入楼内的库房。张立新和战友用水枪不间歇地扑救13个小时,出来后,张立新抱着水枪睡着了。他们从库房阵地幸亏撤出及时,人刚下楼,火就把货架子烧塌堵死了楼梯口,再晚一会儿下来,人就在里边烧死了。当时张立新并不知晓这些情况,他抱着水枪睡得十分香甜。 ------------ 第四十一章 他们坐在油里,油已经齐腰了 程宾宾上了车之后,听到了车上的脱网传出领导焦急万分的对话。他听说10万吨的油罐起火,心里十分激动。能参与这样一次战斗,也算是不白当一回消防兵。 在中队,领导说准备作战7天的器材,程宾宾听了暗自高兴,灭7天的火,过瘾,太过瘾了。程宾宾是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三班长,二期士官,2003年入伍,河南省焦作市人。 但车开出去没多久,程宾宾的心就开始打鼓,他担心车的轮胎。他这台车装载24吨水,载重量大,以这么快的速度行进,中间又不停,轮胎受得了吗?程宾宾觉得轮胎都要冒火星了。到第一个加油点,他下来抄起水枪就对轮胎狂喷一通,真的闻到了胶皮的煳味。程宾宾心想车可千万别出事啊,好在车上有备胎,那也别出事。后来,车队打乱编队,各自拼命跑。到了临近大连的三十里铺,他的心才放下。 程宾宾眼前的消防车一眼望不到头,警灯“哇哇”转,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消防车,他觉得别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消防车,全国的消防车可能全开到这来了。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涌起一阵兴奋。 往火场里开,从大孤山往下看,从山头到海面全都是火,那时候看不见油罐。一个中石油的工人跑过来,反复说一句话“一定把带白管的火整住,你们千万别让带白管的罐炸了。” 程宾宾搞不清什么是“带白管的火,带白管的罐”,后来才知道,白色管道和白色罐体装的都是威力巨大的东西,比*****效能高成百上千倍的高危化学品罐。 到了阵地,支队领导高喊:“启工中队,上!” 但上不去,阵地前全是消防车,谁都上不去。领导喊:“全体下车,步行进入阵地!”他们下车拿上所有器材,来到37号、42号油罐边上。刚到地方,指导员谢立峰已经把作战任务传达下来,出两个阵地,扑灭阀门组大火。 程宾宾从24根燃烧的管道爬过去时,管里的油被烧得咕噜咕噜响,没人听过原油燃烧在管子里的声音,程宾宾听到了。蜗牛炮是双干线,流量大,打了10多分钟,谢立峰喊“蜗牛炮不要再打了,效果不好”。火烧到140摄氏度以上,泡沫打到火上就分散了,或者说泡沫的化学能效被改变了。谢立峰上了油池边沿,往里走。现场一个中石油工人喊:“别往里走!”谢立峰挥手,让程宾宾上。程宾宾拿泡沫枪进到里面,心里说啥事没有。他用枪喷出的泡沫把管道上粘的原油切下来,不切下来,它永远在燃烧。原油这玩意儿特别禁烧。程宾宾接着封割管道下方的泄漏点火柱,灭掉了两个火柱,“轰”的一声,火又烧了回来。程宾宾接着往回推,反反复复一共推了三回,两门泡沫炮共同推。 下面的油火洞被封死之后,程宾宾上梯子打上面的火。他把泡沫炮架在管道裂口下面,谢立峰一跃而下,操炮怒射,炮口用散状射流,包住了管壁,效果上佳。在火场上,谢立峰智勇兼备。 阀门组火场,此阶段已有决定性成果。 程宾宾感到最惊险的一幕是身后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泄漏点被扑灭后突然爆燃,随着霹雳般的爆炸声,他们身后的火浪如恶兽一般卷过来,一般人吓都吓得坐在地上了,因为火爆点离自己太近。他们几个人第一反应都是把泡沫枪对准了自己,身上全湿透了,再推火。他们几个无一人后退。程宾宾觉得这一瞬间最能体现启工精神——不怕死、不后退。 他们作战的地方,油和泡沫水混合在一起,已经淹没了膝盖,战士们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油水透过隔热服钻进来,蜇得身体生疼,靴子里也是油和泡沫,双脚已经泡烂了,多少个血泡碎了,脚上一片血肉模糊。 阀门组大火扑灭之后,他们进入作战第二阶段——冷却管道。这项任务的危险性好像小了一些,但更艰苦。程宾宾和战友跳进阀门组下面的油池里,冷却管道和阀门。 最痛苦的是黄烟呛人,一口气都呼不了。用脚在油里探路,怕掉进井里。踩一脚虚的,再踩一脚还是虚的,心里直哆嗦。阀门组的塑料部件烧化了之后,软塌塌的,踩到上面不知是地,还是井。他们坐在油里,油已经齐腰了,他们用泡沫枪冷却这些管道。 冷却管道表面看上去没危险,事实上很危险。当人近距离接近管道时,管道上看不见的泄漏点的原油不知什么时间会复燃。烧起来就可能把整个人裹进去。说话间,程宾宾身边的管道轰的爆燃了,他和郭人逢先把泡沫枪对准自己身上打,然后再灭火。在油池里灭火,遭的不是一般的罪,是遭了大罪。管道火灭了之后开始冒黄烟,黄烟冒大劲了,又是火,反反复复。爆燃发生时,他和郭人逢都躺倒在油水里面,躺着打火。这时人站不起来,火柱往前喷。把这个起火点打灭之后,身后又烧起来。他们从凌晨战斗到天黑,只喝了点牛奶,每人吃一根火腿肠。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第二批增援力量来到,把程宾宾他们替换下来。但他们不能撤到后方,只在边上找一块石头坐下歇歇,发生情况便于急速反应。程宾宾休息的时候,阀门组火又爆燃了几次,他没等领导下令就冲了上去,替战友把泡沫枪。战友刚到,他怕他们不熟悉情况。火场上,战友互相壮胆。你遭过这个罪,不愿让战友太遭罪,分担一下。阀门组大火完全灭了之后,程宾宾才撤下来,他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想找个地方睡觉。火场上哪有地方,后半夜的海风吹过来,身上特冷,战斗服早就湿透了。 程宾宾终于找到了一个睡觉的好地方,他抱着管道睡着了。管道特别暖和,他抱着管道睡得特别香甜,梦见自己回到河南老家的棉花地,一边摘棉桃,一边大步跑…… ------------ 第四十二章 光听到“一等功”,后边啥都没听见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战士王帅参加7·16灭火战斗时,刚刚过完20岁生日。他1990年出生,辽宁省铁岭市人,入伍快两年了。 王帅家在农村,入伍前,他不知道消防部队是干啥的,连“消防”这个词都没听说过。2008年12月,邻居家养猪场起火了,几台红色消防车风驰电掣地赶来。车停,下来七八个戴头盔、穿战斗服的人,拿水枪“咔咔”一阵轰,火灭了。王帅由衷地羡慕,问别人:“他们是干啥的?”别人答:“他们是119。” 119?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工作啊,王帅不禁心驰神往。他四处打听,上119上班怎么办理。别人说:上119上班没那么简单,要先当兵。王帅越听越糊涂,上119上班为什么要当兵呢?难道他们是海陆空军吗?王帅当时在一家中韩合资企业当设备维修工,一个月挣2000多元。自从听说世上有119,他心活了,不想干了。招兵的时候,王帅没跟家里商量,自己拿户口本和身份证上乡武装部报了名。他跟武装部部长说:“我要当119兵。”部长回答他:“那叫公安消防现役部队。”王帅说:“叫啥都行,我就要当119,神气。” 武装部按程序办理王帅入伍事宜,办成了,乡武装部部长上王帅家里家访时,王帅的父亲才知道他当兵的事。父亲很不高兴,中韩合资企业,一个月挣2000多元,不挺好吗?但父亲当着武装部部长的面没表现出不高兴。事后,父亲埋怨王帅当兵不跟他打招呼,王帅在家也是娇生惯养,唯我独尊。他对父亲发布宣言:“我就是要当119,谁拦都不好使。” 王帅当了消防兵,进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训练基地培训。他看到了启工中队训练,问:“他们是干啥的?”队长回答:“他们是启工中队。”至此,王帅的理想又升华一大截——人生高境界是当119,最高境界是进启工中队。他偷着打听:启工中队好不好进?别人回答:进启工,那是百里挑一,有真本事。王帅心里立下一个信念:“我要进启工中队,我就要进启工。”启工中队训练时生龙活虎的姿态,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王帅跟集训队李队长扭捏而坚决地要求:进启工。李队长挺看好他,说进不进启工,要看你训练得怎么样。队长派一名班长专门带他训练。 王帅回忆到这一情景仍然非常自豪:“班长专门带我一个人,开小灶。”他说,“别人就一个班长,我两个班长。集训队有一个班长,训练还有一个班长。”王帅觉得这差不多算皇上待遇了。 别人训练科目跑3000米,王帅在班长带领下跑6000米,诸如此类,王帅十分自豪。到后来,王帅得知带他的训练班长是启工中队比武状元孙世明,他简直惊呆了。人家是比武状元,专门带自己,王帅感觉自己前途不可限量。无论体能、队列、内务,王帅的进步都可用“突飞猛进”四字形容,但他心里还压着一块石头,就是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进启工中队。 战友说:“启工中队的门槛不是随便迈入的,全凭个人能力。你能力不够,进了启工也是拖人家后腿,还不如不进呢。” 在新兵连的三个月,王帅黑天白日想的全是一个事:进启工中队。 关键时刻到来。新兵集训结束,全体列队,由李队长宣布下连队名单。王帅站在队伍里,心里咚咚跳,身上哆嗦。他在心里默念:我要进启工,我要进启工……李队长念别人名字时,王帅根本听不见,当他听李队长说“王帅,启工中队”,竟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其实,他还想翻两个跟头,唱一个歌庆祝一下,没敢。 王帅坐上了启工中队的中巴车,自我感觉如火箭一般“从地上100米冲上天空1000米”,那叫志满意得,更叫舍我其谁。 7月16日晚,王帅正洗澡,听到警铃,他穿衣服冲出来。班长程宾宾没打算让他去,王帅说:“我是老兵,让我去吧,长能力。” 到了火场,王帅一看傻眼了,火势有十几层楼那么大,隔几分钟“咚”的爆一下,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战士常听干部说沈阳大龙洋9·1大火。从这儿看,9·1大火加一块也没这一个罐的火大,王帅邻居养猪场的火就更没法比了。 王帅和战友两人一组出移动炮。平时,一人抱移动炮挺费劲,这时候,一人扛移动炮跑100米不费事。平时训练水带总也甩不好,王帅觉得今天水带甩得特别顺畅。王帅的任务是守护、冷却37号油罐。 班长程宾宾说:“王帅我告诉你,37号罐守不住,阵地就完了,阵地一完,整个火场全完,大连市就保不住了。” 王帅站在防护堤这头扑救地面流淌火,他背后是37号油罐。防护堤一米宽的混凝土烧酥了,一碰都掉渣儿。王帅边扑救奔向37号油罐的流淌火,边冷却37号油罐。王帅说:“如果我不打流淌火,火肯定烧过来了,我没让它过来。” 泡沫枪水带直径65毫米,枪头出水口直径19毫米,加足了压之后,人抱不住泡沫枪。枪头猛烈向上翘。王帅打火时,脚跟都快离地了,胳膊疼得受不了。战斗结束吃饭,他手指拿不动筷子,夹不起来东西,用王帅的话说是“胳膊透支了”。 王帅感觉最危险的一刻是大火烧过了防护堤,他身后五六米的地方就是37号罐。那时,王帅前后左右都是火,最终,火还是被打得退回防护堤内。 王帅说:“当时我如果撤了,37号罐就会烤爆,高危化学品罐群跟着也会爆,大连也保不住了。”王帅相信,他在关键部位,关键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保住了美丽的大连。 7·16战斗结束两个多月之后,有一天,启工中队指导员谢立峰突然问王帅:“7·16你还有印象吗?” 王帅心想,那还没印象?生死决战嘛。他不知指导员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平静地回答:“有印象。” 谢指导员说:“你立了一等功……” “一等功……”王帅脑瓜轰地一下,可称爆燃,或者叫沸溢、喷溅。指导员在“一等功”后边又说了挺多话,他觉得那些声音很遥远,只见谢立峰指导员嘴唇动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啥,王帅的思维和听力在“一等功”上冻结了。他心里像有一条幸福的河在奔流,上面漂着三个字“一等功,一等功,一等功……”。 谢立峰指导员找他谈话的地点是中队餐厅,王帅噌地从餐厅跑出去,掏出电话,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王帅刚按手机上的号码,又怀疑了。他跑回餐厅问指导员:“是一等功吗?”谢立峰点点头,王帅又跑出去,准备打电话。掏出电话,他又犹豫了。 消防兵的父母现在都知道,孩子立三等功是遇上大火了。立二等功肯定有伤,立一等功是与死神擦肩。说一句实话,消防战士的父母都不想让孩子立功。王帅心里想:打,不打,打还是不打?最后,他还是没打这个电话。过几天,母亲来电话,王帅忍不住说出他立了一等功的消息。母亲在电话那头马上就哭了,说:“孩儿啊,你要有事,我咋办?我还能活吗?”王帅立功的喜悦被母亲的哭声冲没了。他心特乱,也想哭,但没哭。 ------------ 第四十三章 战斗服几天几夜没干过 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启工中队上等兵于洋描述他在7·16火场的战斗表现时,使用的是“电报体”,简洁,准确。他在7·16灭火战斗中荣立一等功。本书所采访的士兵、士官和中队干部绝大多数都在这次战斗中荣立一等功。于洋是辽宁省凌源市人,1992年出生,2008年12月入伍,进入大连火场时,年龄只有18岁。 于洋说,7月16日晚上,警铃乍响,他正喝水呢,扔下茶缸,上了战斗车。启工中队一共出4台车、24名官兵。到了大连大孤山附近,于洋纳闷,这个山区挺怪,没路灯,天怎么是红的呢?见到大火,他看到火场一切都亮堂堂的。 于洋被分配到攻坚组,到阀门组下面灭火。他们先出两个阵地两门炮,后改成出4支泡沫枪,于洋和郭人逢把一支枪,爬着进去,从下面灭管道泄漏点的大火。于洋没说火有多烤人,他说摘下面罩之后,“感觉烤脖子”。 他说攻坚组从凌晨开始战斗,到下午才吃上饭。可以轮流歇一小会儿。 阀门组下面的火面积有6米×10米大小,一遍打灭了之后,又复燃,反复打了好几遍。于洋说,那个火场跟别的火场不一样。一是没退路,前面后面都是火。二是黄烟把人熏得受不了。三是几天几夜战斗服没干过,始终湿淋淋的。 于洋说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身在启工,敢打敢冲”。 于洋当兵先分到了边防部队,后经要求才来到消防部队。 于洋说,在新兵连的时候,启工中队已是美名流传,人人都想去启工。 刚进7·16火场时,于洋说他根本没害怕的感觉,心里特别高兴。 ------------ 第四十四章 总队长泪洒焦土 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到火场后,下车换上灭火防火战斗服,径直向103号罐走去。作为消防老兵,火在王路之眼里并不可怕,多高多大多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火控制不住。他考虑的是火的源头——原油的数量和燃烧时间,火的走向——危及周围哪些油罐以及化工品。他还在测算战斗员、水和泡沫量与这场火博弈所能坚持的时间。他谋划着整体战局、寻找战机、避免人员伤亡。简单地说,他在思考“先控”能不能控制住,“后歼”在什么时候歼。 想到这儿,他又焦急地等待增援队伍早一分钟到来,先把火控制在可以围而歼之的范围内。 一路上,王路之体察不到别人所说的刺鼻的气味,没看到树木只剩枝没有叶这些情况,他眼里只盯着火。 来到103号罐前面,身穿铝箔隔热服的官兵正拼力与流淌火对峙。像山洪一样倾泻的油火席卷而来,按说堵截流淌火根本堵不住,但火在泡沫枪和泡沫炮的阻击下,它会改变方向,避免危及周边油罐及化工品罐。高22米、直径80米的103号罐倾塌一角,火焰冲天而上,夹杂四射的火球,比墨还黑的黑烟笼罩整个天空。油火仍在倾泻。 阀门没有关住。王路之命令:“立刻找企业工程人员关阀。只有关阀,才能截断油料,这是控火的前提。”他和副总队长李金华、副政委刘伟臣、参谋长李红旗在罐前部置各战区任务,强调全省增援力量到来之后,必须科学有序地排兵布将,一不浪费人力物力,二要珍惜分秒战机。 进入下半夜3点,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和公安部消防局局长陈伟明到达火场一线,要求王路之以消防铁军的气概打赢这一仗,同时保护好官兵安全。 这时,李文喜厅长来电,招王路之速到总指挥部。 总指挥部简陋的桌子上,铺开一张火场地势图。国务院副总理***,省委书记**、省长陈政高、常务副省长许卫国,大连市委书记夏德仁、市长李万才,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等领导正在听取汇报,制定决策。王路之简明扼要地向领导报告火场态势:“103号罐爆炸起火,火势正猛,爆炸持续发生。油料倾泻变为流淌火,面积非常大,超过5万平方米,危及整个库区,形势非常危险。我们扑救的战略方向是划分战区,先控后灭。战术措施是关阀断料,筑坝垒沿,阻止流淌火的蔓延范围。作战手段是以全省消防部队优势兵力把火圈住,寻找最佳时机一举围歼。” 省长陈政高问道:“你们思路完全正确,有什么问题?” 王路之报告:“一、103号罐油火外喷,证明阀门没关住,请企业领导上前线组织力量关阀。二、请大连市政府领导上前线协调各方备战力量,调集砂石水泥,垒坝堵截流淌火。三、我们消防部队全力灭火,决不后退一步,请中央领导、省领导和大连市人民放心。” 陈政高省长当场点将,责成各方面领导全力保障灭火工作顺利完成。随后,王路之再度奔赴火场。这个会前后只开了十几分钟。会上,王路之的汇报前后不过几分钟。但这几分钟里面,要涵盖对火情和火场的整体把握,要提出灭火战略和战术要点,要清晰准确,不说废话套话大话,要向中央和省里领导传递信心能力,还要对消防部队全体官兵负责。这一番简短的话,决非一般人所能说出。说出要负责任,要有大智慧、大眼光和大勇气。 此时,别人听了王路之的话,可能会宽心,而王路之心里却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火势在扩大,增援部队还在路上。如果下一分钟再有一个油罐爆炸,再调10万官兵到此也无济于事了。但王路之要求自己一定要清醒镇定,决不能让焦虑情绪干扰判断力,要把所有的困难都扛起来。清醒是对火场要有最坏打算,镇定是让自己的言行给从上到下的领导官兵以决胜信心。那时候,王路之看着十八九岁的战士往火里冲,心里真痛苦。但他的痛苦无处表露也无法表露,只能像岩石一样用坚硬化解痛楚。 公安部消防局局长陈伟明在火场上尽显大将风度,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场,陈伟明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对安排阵地、确定扑救重点,乃至配置兵力、泡沫供给等大事项、大决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一夜到天明,王路之接到许多上级领导的电话,询问、关切、指导,王路之一律用高昂的斗志回答:“没问题,请领导放心!”放下电话,他对李金华说:“金华,拼吧,咱们都要有心理准备,死在这个火场上。” 王路之再度赶到37号罐附近,见水泥车司机距火100米不敢往前开了,火高30多米,人都麻爪了。王路之下令,“押着他们把车开上去”。保命是人的本能,但距火20米、10米甚至3米之地有战士苦斗,这时候谁也不能临阵脱逃。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到达火场,王路之把他们派往二甲苯罐区,保证这个库区最大的**不爆炸。 王路之在火场转了一夜,官兵们反反复复与火开展拉锯战。天亮了,又到各战区巡视一周。他觉得火势基本被控制住了,没再蔓延。大连支队官兵舍命关阀断料,发挥关键作用。王路之这时觉得心里有点数了。他想了想,心里涌出信心:“这火能整住。” 17日7点,王路之又把各支队领导和灭火专家请来商量下一步举措。把现场参战兵员、车辆、泡沫和水量统计了一遍。 大家评判火情,说阀已关了,火已围住,各道防线已把火势包围合拢,下一步该干什么? 王路之问大家“可不可以发动总攻”,大家认为时机已到,总攻没问题,跃跃欲试。 事实上,王路之特别愿意提到“总攻”这个词,也欣慰于战友们认同总攻的时机已经到来。但他还要在心里再三斟酌,如果发起总攻,一举消不灭有什么后果?要承担多大风险?400吨泡沫喷泻而尽,火没灭怎么办?目前,2000多名官兵已经到了体力和意志力的极限,越往后拖,越人困马乏。况且,高层乃至全国人民都在盼着灭掉这场火。总攻?还是再找一个时机总攻? 这时候,在权衡的天平上,王路之深知一定要把握好时机,既不错过战机,又不盲动。盲动就是拿几千官兵的性命开玩笑。在这种考量中,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进退荣辱放到天平上,这样考虑问题容易出错。总攻!总攻?总攻…… 王路之看一下表,说:“现在是8点02分,你们回去。8点20分发动总攻。” 大家闻言为之一振,王总已经下了决心,虽然他没用什么高昂的语气说出来,但肯定信心在握了。 17日8点20分,现场车辆装备人员就位,泡沫灭火剂准备充足,后方供水线已经形成。王路之总队长发出总攻命令。 在第一战斗区域,利用车载水炮和移动水炮重点对103号罐进行强力冷却,同时利用2门车载泡沫炮、4门移动泡沫炮、2门高喷炮、6支泡沫管枪和6个经改造的固定泡沫灭火设施实施总攻。 在第二战斗区域,出4门移动泡沫炮、5支泡沫管枪、3门移动水炮、6支水枪全力控制严重威胁42号罐的管线、阀组火势,并在此基础上,采用水流切封法彻底扑灭管线和阀组开裂处大火。 在第三战斗区域,出2门移动水炮、8支水枪重点对42号、43号两个受火势威胁严重的原油罐进行不间断冷却;出2门泡沫炮、4支泡沫管枪阻截消灭地面和沟渠流淌火及输油管线火势。 在第四战斗区域,出6支泡沫管枪扑灭码头岸边和排污口明火,堵截向液体化工原料仓储区蔓延的火势;全力扑灭通过排污管道蔓延至海面的火势。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奋战,9点55分,除103号罐还有部分残火外,大火被成功扑灭。 王路之用电话向辽宁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报告:“辽宁消防官兵历时15小时奋力拼搏,大火已被成功扑灭!”李文喜嘶哑的嗓音透出压抑不住的喜悦:“太好了,路之,你快向公安部消防局陈伟明局长报告!” 王路之向领导汇报之后,直接冲到战士堆里。战士们还在继续作战,巩固战果。王路之真想和战士们一一拥抱,向他们慰问,向他们致敬。大火扑灭了,王路之心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原本横下一条心准备战死火场了,天亮之后却看到了胜利的成果,心理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转折。但要说到慢,从全省调兵调泡沫那简直是度时度分度秒如年。乾坤定稳了,辽宁铁军胜利了,喜悦的念头在王路之心里往外挣。但总队长毕竟是打仗的人,他压抑心潮,命令各作战区域继续加强重点部位冷却,采取地毯式排查,不留任何死角,防止复燃复爆,对发现的残火及时扑灭。对存有残火的103号罐,王路之命阵地部队继续保持冷却的同时,利用改造过的固定的灭火系统向罐内灌注泡沫和水,直到全部消灭残火。 李金华拉王路之到屋里歇一会儿,王路之进了屋不困,看电视看不进去。他说:“咱们再上火场重点部位转转。”刚上车,王路之就打上了呼噜,车开了四五分钟就到了,车一停,王路之醒过来,下车巡查。 到18日早上,王路之除了在车上打个盹,整整三天三夜没睡觉。他说自己跟抽了大烟似的,没睡意。千斤的担子压在谁身上谁都没法睡。 9点,李文喜厅长打来电话,说路之咱们上火场看看。从这时起,王路之内心心潮涌动,落了三次泪。 第一次落泪是胜利后查看火场。他和李文喜坐车查看了火场全貌。车上只有司机、李文喜和他三个人,李文喜坐前排。火场上遍地焦土,金属灯柱已经烤弯,水泥墙被烧得露出钢筋。王路之望着车窗外偷偷落泪,这就是战士们战斗的地方。下水道井盖全崩没了,厚钢板的管道被烧变形。这三天三夜,他没掉过泪。高温早让人身体脱水了,王路之奇怪自己身体里还积蓄着这么多水分,止不住地往上涌。火场上4200多人,其中有2380名消防官兵。他们在前所未遇的大火中夺得胜利。他的战友们——政委王东海坐镇后方,调集兵员、泡沫,几天几夜没合眼。副总队长李金华最后连路都走不动了,膝盖是直的,坐到车里,腿不能回弯,但斗志饱满。参谋长李红旗几乎脱相了,依然在火场冲锋陷阵。那些战士,2000多名战士用生命换回了最后的胜利。特别是大连支队1000多名官兵死拼4小时,真难以想象是怎么挺下来的。李文喜厅长坐车上点评火场,王路之嗯嗯应答着,偷偷擦拭脸上的泪。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看完火场,大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找到一个简易饭店,请厅长和王路之吃个便饭。王路之走进饭店一个空荡荡的包房,反锁上门,靠着墙痛哭了20多分钟。泪水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所有艰难、委屈、痛苦、焦虑、担忧全部涌上心头,亲眼目睹胜利更值得挥洒喜泪,回到饭桌上,李文喜问:“路之,这么半天你干啥去了?”王路之说:“没事,接个电话。”他心里觉得痛快多了。 第二次落泪是听到张良牺牲。20日早8点20分,消防官兵把103号罐内残火彻底消灭,经过86个小时的奋战,整个灭火战斗行动至此圆满结束。这时,大连支队传来消息,说远程供水大队士官张良失踪。 火灭了,刚要庆祝全面胜利,却传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王路之驱车赶到海边现场,见到了刚刚救上来的战士韩晓雄。韩晓雄身上全是黑油,像海豹一样,分不清眉毛眼睛的位置。偶尔咳一下,鼻子呛出鲜红的血。 王路之问:“张良呢?”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说正组织人员打捞。王路之望着浮着厚厚油污的大海,热泪直流。心里说,“张良啊,张良,我们刚刚胜利,你怎么能走呢?”王路之和所有指战员一样,在火场上早已想到了牺牲。但死神被铁军赶走,胜利的曙光普照6万平方米火场,这时候却有一个战友悄悄走了,王路之觉得被狠狠一击,甚至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搜救张良的时候、把张良打捞上来的时候,王路之都在岸边等待。他看到捞上来的张良分明就是一个油人,双眼再一次模糊…… 第三次落泪是与妻子相逢。大火刚刚结束的7月22日晚上,王路之进京出席武警少将授衔仪式返回大连,他的妻子孙建萍从外地赶过来到机场接他。在车上,王路之抓住了妻子的手。孙建萍奇怪,王路之咋这么浪漫呢?她并不知道王路之和他的战友到底遭了多大的罪,更不知从这个火场下来的人见到亲人乃是一场劫后重逢。孙建萍转头看王路之,他眼看前方,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宾馆,王路之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热泪纵横。孙建萍一下子知道这场火灾实为生别死离,知道了丈夫肩上担着多大的责任,跟着哭起来。没有人知道,7月22日晚上,将军和妻子在一起抱头痛哭。 无情未必不丈夫,越是情感丰沛的人越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 战斗结束后,公安部和省委、省政府高度赞誉辽宁消防官兵立下的富有历史意义的功绩。公安部领导说:“这场火也就辽宁能打得赢,辽宁兵练得好。消防铁军的光荣称号在7·16大火中得到了充分的验证,当之无愧!” 铁军不是一天练成的。2009年以来,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结合城市发展迅速,工业、商业企业增多和大空间、大跨度的特点,开始了全国首创的消防“五特”训练。 一、特殊兵员。每个中队选拔3到4人组成灭火攻坚组,俗称“敢死队”。二、特殊装备。配备精良装备,单兵装备价值近20万元。三、特殊训练。实施体力技能魔鬼式训练,越野跑一次25公里,许多战士跑成了二级运动员。四、特殊任务。训练攻坚队员承担急难险重、内攻近战的任务。五、特殊待遇。在攻坚队员中优先入党提干,享受特殊岗位津贴,每月多300至500元。 “五特”训练在全省各支队开展起来之后,又被称作“打(造)铁(军)”。支队之间红红火火地竞赛比武,“打铁”打出了部队全新的面貌,成为战斗力的增长点,最终在7·16战斗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7月22日,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在公安部小礼堂授予王路之武警少将警衔。 消息传到大连,老百姓议论,“政府真讲究啊,灭火前是大校,灭完火变成将军了”。王路之听了哈哈大笑,说:“巧合了,授衔要履行一系列程序,跟这次救火没关系。”但他心里明白,7·16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决斗,胜利者有机会接受授衔,如果牺牲了就跟这个将军肩牌无缘了。 ------------ 第四十五章 梦见海面“咕咕”冒泡 103号油罐爆炸后,大量原油越过防护坝向四处蔓延,流淌中变成了火的瀑布、火的河。其中一大部分原油裹挟着火焰涌入了库区纵横交错的排污井内。也就是说,在7·16火场底下奔流着同地上一样多的油和火。下水道的铸铁井盖被烧红,崩到天上。 排污井里的油火流到了什么地方? 流到了U形码头,油火在这里汇入大海。 这个码头装卸油品,呈U形。码头内及附近5万平方米海面形成一片火海,海面泄漏的原油达30厘米厚,岸上近百米的排污口已变成排油口和排火口。滚烫的原油从排污闸门倾泻而出并猛然燃烧,火焰高达三四十米。岸边两艘货船正在熊熊燃烧,在风力作用下,海面、排污口的火倒卷岸边,烧向只有五六十米远的二甲苯储罐群。 这就是U形码头的状况,如果二甲苯储罐群被引爆,所产生的后果用最轻描淡写的话来说,也会导致百里无人烟、无植物动物生存。二甲苯是反应剧烈的可燃可爆剧毒化学品。 这里正是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阵地。 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中队一班班长王刚峰接到增援大连的命令时,是7月16日21点30分,一路疾驰,他们于17日凌晨2点25分到达大连火灾现场。 王刚峰记得火场全是消防车,整个天空是红的,近前是浓烟,见不到火。他们到达阵地后才知道这里是油品装卸码头,又叫U形码头,出4支泡沫枪,扑救地面火。 王刚峰和战友出枪灭火时并不知道这里是海边,脚下是火,前方是烟雾。火有一人多高,他们边打边前进。走走看到了大海,海面燃烧着几米高的大火,跟美国大片里恐怖场面一模一样,远处是一艘燃烧的货船。 领导下令给每名战士系上安全绳,摸清楚脚下情况再迈步,别掉进海里。不光海上燃烧,码头连接海平面的水泥壁也在燃烧。王刚峰和战友系着安全绳扑救水泥壁上的火,悬空踩在垂直的水泥壁上灭火,蹲也不是,蜷也不是,相当痛苦。后来他们趴在水泥壁的边沿往下喷射泡沫液,滚烫的油灌进腿里,腿上烫的全是大泡。灭完水泥壁的火,王刚峰他们看到海面还在“咕咕”冒泡,跟熬沥青的大锅一个样,人掉进去肯定没命了。 地面火打没了,王刚峰和战友开始打排污口的火。排污口5米多宽、2米高,是个扁圆的孔洞,流出来的全是油和火。他们打排污口的火打不灭,油的流速太急。王刚峰侦察火场,找到泵房后面一处闸门,他和战友黄蕊往里打泡沫,一共打了一上午时间,灭掉排污口的火。 灭完火,他们发现闸门边上放了十几个钢瓶,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气体。王刚锋和战友把这些瓶打到了安全地带。 进行火场巡查时,王刚峰看到系船舶钢丝缆绳的粗大的水泥桩,竟然一碰就掉渣。一排铁皮房子被烧得精薄,透亮了,上前一碰,房子竟然倒了。王刚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火场,水泥柱被烧成豆腐渣,铁皮被烧的只剩一张纸那么厚。 王刚峰扑灭水泥壁的火,一共坚持了4个多小时,水泥壁一共有100多米,下方是一排排污口。他灭火时眼瞅着冒泡的大海曾经想过,千万别掉下去,掉下去就得活活烫死。 灭完火,王刚峰开始甩水带。平时甩水带,一般甩10盘已达到体力极限。在这个火场上,王刚峰和战友一甩就是20盘、30盘,也不知道累了。地面热,怕把水带烤坏了。甩完水带,用水枪围着水带冷却,再不就重新甩水带,换位置。 甩水带的时候,王刚峰突然感到脚下咚咚响,才听出来。原来码头地面都是空的,是排污井的孔洞。经过长时期燃烧,能感觉出地面挺薄。他想,排污口里的油火还在烧,如果把地烧塌了,人就没命了。心里虽然明白,但还得干。舍生取义,如此而已。 后来,王刚峰负责加水,他盯着加水车的水,竟站着睡着了,被司机喊醒。轮班睡觉的时候,王刚峰睡在车顶上,衣服全是湿的,脱都没脱就睡着了。 战斗结束,王刚峰经常做两个梦。一个梦是看到海上冒泡,被吓醒。另一个梦是在水泥上走,底下空空响,像马上就要塌了,又被吓醒。王刚峰没梦见过二甲苯罐群。刚到火场,他奉命用泡沫枪堵截扑向二甲苯罐群的流淌火。身后50多米远就是二甲苯罐群。流淌火扑过来,被他堵回去。再扑过来,再堵回去。战斗中,前方100米处高架输油管道发生爆炸,原油溅他一身,王刚峰丝毫没有退却,和战友一起保住了二甲苯罐群平安无恙。 ------------ 第四十六章 身体像有八百斤重 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韩俊明比其他人更知道大连油罐爆炸起火的严重后果。他上个月刚刚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的任上调到丹东支队来。 在大连担任消防支队参谋长时,韩俊明参与过为大孤山油库制定的消防灭火预案、投产消防安全评估等项工作。他对库区的油罐数量、储油量、化工品性质与储量、地势和消防设施等数据了如指掌。 大孤山石油储备区自2004年开始规划建设,2005年、2006年续建。韩俊明等消防警官审查过他们的设计图纸。油罐的水灭火系统、泡沫灭火系统都很完善。韩俊明当时提出:如果在停电,停水情况下,发生了火灾怎么办?厂方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建设方向消防警官申明:原油罐设计的安全系统,可以经受**打击。也就是说,**打到油罐罐体上,也不会发生爆炸起火现象。韩俊明提出,不管设计怎样完好,实际发生的火灾会跟预想完全不同,他向厂方提出,库区消防队有必要配备射程为70至80米的远程消防炮,要建立远程供水系统。厂方认为现有设计完全能够保证安全。 韩俊明记得很清楚,在油罐消防安全评估会上,他明确表态,目前的工艺灭火不可靠。如果停电,工艺灭火会立刻瘫痪。 不幸的是,事实和韩俊明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7月16日晚上20点,韩俊明知道了大连油罐爆炸起火的消息。是日他并不当班,但他主动找支队长马伟明请战,说我熟悉大连油库区情况,包括大孤山道路情况、油罐位置和水源状况,请示随队作战。 支队长马伟明非常赞赏韩俊明的主动精神,但马伟明不知道,韩俊明此行已经抱定一去不返的心理准备,他觉得灭大连油罐火灾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不光他,整个支队增援力量都不见得个个生还。 明知危险又敢于献身,需要比常人更大的勇气。这一点,韩俊明堪称孤胆英雄。在库区,哪里是二甲苯,哪里是各式各样的化工品,韩俊明心里一清二楚。 韩俊明和马伟明上了同一台车,向大连疾驰。在车上,韩俊明说:“爆炸起火的103号罐储量为10万吨。”有人不相信,说:“你记错了吧?是1000吨或1万吨吧。”韩俊明说:“没错,原油储量是10万吨。”他向支队长马伟明建议:“咱们丹东支队的装备和大连的一个消防大队的装备水平持平。灭油罐火灾,第一,要树立打持久战的想法,处置这种火场,几天都完不了。第二,危险性大,做好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1984年,山东黄岛扑救2万吨储量的油罐火灾,牺牲14名消防官兵。第三,搜集好火场素材,这种火不是轻易能遇到的,是宝贵的资料和教材。第四,扑救油罐火灾时,随情况变化随时撤退很正常。常规打法就是边攻边撤。因为,油罐在顷刻之间发生沸溢、喷溅的迹象不是一般人所能发现的,战术一定要灵活。” 在车上,韩俊明向马伟明详细介绍了大孤山油库的地理位置、库区面积、道路水源、罐区分布和储存品的性质,为丹东支队增援力量顺利投入战斗提供了翔实准确的决策依据。 虽然韩俊明对这场大火的艰险程度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进入丹东支队的作战区域,他还是感到不寒而栗。这里是原油装卸码头,呈U形,103号罐爆炸涌出的油火肆意流淌,在码头排污口附近聚集成一处盆式火海,而几十米处就是二甲苯储罐区,保二甲苯成了一条生死红线。 按马伟明的部署,韩俊明立刻与大连支队取得联系,共享火场情报。他深入火场,连续作战五天五夜,浑身起了一片片红斑。在现场,他一会儿与支队长和参谋长研究作战方案,一会儿向总队和大连支队的前线指挥员请示汇报,一会儿和战士们抱水枪,拖水带延伸阵地,韩俊明的体力和意志力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流淌火产生大量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当时海面燃烧面积超过6万平方米,风速为8至9级,风向和原油流淌方向相反,火势回卷,对二甲苯罐区构成巨大威胁。官兵们冒着能够熔化钢铁的高温,浴血奋战,终于将码头沿线的火势彻底消灭,成功保住了二甲苯储罐区和码头东侧的输油管道安全。 回忆火场经历,韩俊明最感痛苦的是没坐着躺着的地方,最后连站都站不了,身体直晃悠。最疲劳时,他试着向前走几步,竟走不动,感到身体有八百斤重,就想一头倒地上睡过去。但韩俊明不敢有睡意,他要时刻照看着战士,那是38条鲜活的生命,要带来多少人,带回多少人。 ------------ 第四十七章 风向变了,大火卷上岸 付峻岭,1972年出生,现任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回顾7·16大火扑救过程,他对丹东支队的任务表述得很清晰:一、扑救油品码头地面大火、海面大火,保卫二甲苯罐群。 二、为前方供水。三、监护和防止码头、海面火复燃。说完,他感慨:“丹东支队作战区域火大烟大,就在海边上,但看不清海。冒失往前伸一步就会掉入满是烫油的海里了。战士们身上都系着安全绳,绑在固定物上。”他又说:“官兵们离二甲苯罐只有几十米远,从海上回卷的大火随时会引爆二甲苯,所幸扑灭了大火,否则连阵地带人早就不知去向了。”到达火场后,总指挥部给丹东支队的任务是前往U形码头排污口灭火。 支队派付峻岭带领特勤中队,站前中队和合作区中队的官兵深入一线灭火。 到码头,流淌火顺排污口往海里倾泻,海面火借风势往岸上卷,说惊心动魄一点不夸张。 火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高温、辐射热和浓烟让人窒息。付峻岭带领官兵出4支泡沫枪,利用法安德2000型高效泡沫液进行施救。 一支枪堵截沟渠流淌火,一支枪扑救正在海面燃烧的货船大火,彻底隔绝海面油火向毗邻的二甲苯储罐区蔓延。 第三支枪扑救地面流淌火,并掩护官兵把几十个氧气瓶抬到安全地带,防止受热爆炸。 第四支枪作为机动阵地枪,将水流不断地喷在一线灭火官兵的身上,冷却降温。 付峻岭的指挥服被火烤煳,头盔被熏黑。这时,前方百米处高架管道发生爆炸,烈火席卷而来。 按战斗要求,这种情况可以后退躲避,但如果他们放弃阵地,大火就会吞噬二甲苯罐区。 他们寸土不让,付峻岭和战士们苦斗5个多小时,终于把码头的大火消灭干净,保住了二甲苯罐区的安全。 刚刚结束战斗,付峻岭又接到新任务,铺设220米供水干线,为沈阳、大连支队供水。 此刻已是23点,付峻岭十分疲惫,但仍然坚守在战斗岗位。18日,总指挥部命令丹东支队监护码头排污口,防止油火复燃。 付峻岭带领官兵设置两个水枪阵地,一直坚持到最后。那几天,付峻岭困了就坐在石头上打个吨,饿了啃几口面包。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一遍遍检查码头的情况,昼夜奔波。 ------------ 第四十八章 海上火飙天 进入大连火场之后,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马伟明一心想往103号罐靠近。他听说是103号罐爆炸了,那里肯定是主阵地。 那时候,火场车辆拥挤,一下子找不到总指挥部,熊熊大火,遮天蔽日。丹东支队找不到去103号罐的路。进不去,退不出,结果走到了U形的油品装卸码头。马伟明下车侦察火情,看到陆地是火,海上是火,心想这哪是103号罐的火,整个库区全在燃烧。 马伟明心想这里的火如此之大,就在这设阵地吧。正巧,遇上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巡视各阵地情况。马伟明上前报告,请示任务。李文喜的头发沾满油污,下巴露出一层白胡茬,这是马伟明过去没见过的。李文喜的下巴挂一个口罩,白衬衣沾满油污。 李文喜说:“你们来得正好,就在这儿设阵地吧。” 因此说,丹东支队的阵地不是总指挥派的,是路遇厅长找来的作战区域。此地当时还没受到关注。由于爆炸起火的是103号油罐,大家的关注焦点都在103号罐上。但马伟明所在的码头防区虽然籍籍无名,但非常重要。103号罐泄出的油火全都顺排污口泄到码头上,地面是火,海上是火。海上的火不灭也就罢了,随它烧去。但风向不对头,把火头刮向岸上的二甲苯罐区,这就逼着丹东支队背水一战,必须死保二甲苯罐区。马伟明只好在这里孤军奋战,用他的话说:“不牵扯兄弟支队的精力。” 那天刮着八九级大风,从海上往库区刮,火已上岸了。马伟明并不恐惧。他说:“我们带的是法安德2000型高效灭火剂,它是对付油火的杀手铜。” 丹东支队是7·16火场唯一使用法安德2000型高效泡沫剂的作战单位。这种泡沫是马伟明的心肝宝贝,每吨15万元,是普通泡沫价格的50倍。平时,马伟明根本舍不得用,留着。它的保质期是20年,这回派上了用场。泡沫加水打到油上直冰手,打一块,是一块,效果特别好。因此丹东支队的灭火效果非常突出。 当下,首要的任务是不让海面火烧到二甲苯罐区。丹东支队36名官兵、5台泡沫车在码头上筑起生死防线,誓死保住二甲苯罐区。马伟明部署4支泡沫枪,呈一字形向海面左右扫射,在海港消防艇的配合下,把海面流淌火死死控制在排污闸门附近,降低了火势对二甲苯罐区的威胁。 海面流淌火得到有效控制后,马伟明下令阵地前移,控制和消灭排污闸门的火源。官兵用2支泡沫枪向排污闸门内灌注大量法安德2000型高效泡沫液,封堵排污闸门油火向上蔓延的势头。另2支泡沫枪控制由排污口流向海面的流淌火,降低了泄漏原油的温度,减缓了流淌火的蔓延速度,掌握了火场的主动权。 此刻,已近拂晓,风向变了,海面流淌火已构不成对二甲苯罐区的威胁,大家喘了一口气,这时又发现码头东侧输油管道在大火的炙烤下,保护层脱落,管道变形,如不及时冷却,将发生爆裂,引发更大火灾。支队立即调整力量,用一门移动水炮冷却输油管道,另外两支泡沫枪平行推行,消灭地面流淌火。经过几小时的奋战,终于把码头沿线火势彻底消灭。 丹东支队的领导来之前有分工,各自负责后勤、水枪、水源和车辆。到了火场,火情把这些分工全打乱了,人人上前把水枪,干部和战士同在第一线,同生共死,无人后退。 天亮的时候,马伟明接到总指挥部的电话,问他在哪儿,马伟明报告自己的位置、阵地和作战经过。刘乐国副厅长和王路之总队长听后很满意,连声说好。战斗后期,总队长王路之来到丹东阵地,说:“你们作战区域有这么大的面积,真不容易啊!” ------------ 第四十九章 坐地上就睡着了 丹东市公安消防支队警训科科长赵凯,1975年出生,参加灭火救援战斗3000多次,先后荣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6次,是一员火场骁将。 赵凯接到参谋长付峻岭的电话,说出5台泡沫车,他一猜就是油火。路上,副支队长韩俊明说大孤山石油储备区的油罐建在山坡上,不管哪个爆炸,油都会往下流淌。流的不是油,而是火,库区除了原油,还有液态的化工品,大家上火场一定百倍警觉,保护自己和战士的安全,依靠整体力量完成好灭火任务。 他们17日凌晨2点25分到达大连火场。赵凯看到天都红了,马路上的车辆全都均匀地涂上一层黑油,像喷上去的,不知这火烧多大,遍地的黑油从哪儿来,他清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生死之战。 到码头阵地,海港支队的一艘消防拖轮、三只消防艇正用泡沫扑救海面流淌火,但他们距火远,效果不明显。省总队参谋长李红旗、总工程师张成学过来布置阵地。李红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火,眼前的一片大海就是名副其实的火海,大火高达几十米,熊熊燃烧。火大,形成热对流,空气流动快,风就大,大火翻卷着向岸上扑来,气势汹汹。李红旗立即下令,丹东支队在岸边设置阵地,防止火烧上岸。这时,高架管道发生爆炸,拖轮和消防艇立即撤退。战士们看领导,意思是撤还是不撤?领导说爆炸发生在100米之外,离咱们还挺远,只不过震动大。领导强调:“这里是二甲苯罐区,现在正受到陆地流淌火和海面流淌火的两头夹击,丹东支队一定要在这里坚守,孤军奋战,也受到两头夹击,但必须坚持到底,决不能让二甲苯爆燃。” 赵凯作为支队副总指挥,果断下令:“特勤中队出2支泡沫枪控制排污口火势;站前中队、六道沟中队各出一支泡沫枪堵截二甲苯罐区北侧火势,4枪合围,死保二甲苯罐区。”赵凯和战士一起把枪,脸被烤出水泡,头盔被烤变形,但始终和一线战士们坚持作战5个多小时,保证了二甲苯罐区的安全。 战斗中,水停了,厂区消火栓停用。赵凯把海港支队消防拖轮里的贮水用分水器输送到消防车上,做到了持续供水,阵地上五六个小时没停水。 赵凯发现海面“咕咕”冒泡,让战士系上安全绳,拴在固定物上。没有这项措施,很难说战士没有掉进海里的,当时火场烟雾太大。 他们在打排污口的火势时,总也打不灭。赵凯见排污口上面有一座两层楼高的房子,里面有四组阀门,火从阀门喷出来。他发现,可以把泡沫打在阀门上,结果排污口只有油和水,没火了。他告诉战士倒持水枪,背对火,把泡沫打在阀门上,一举灭掉排污口流出的油火。海上有油,排污口一出火,海上油就燃烧,总也灭不掉。这样一来,水炮可以直接打到海面流淌火上,海火全灭了。 法安德2000型高效灭火剂是美国技术,降温速度快,减少水表面的张力。这种泡沫液喷到墙上跟胶一样,隔绝空气能力特别强。正常的蛋白泡沫液3000元一吨,法安德2000型高效泡沫液是15万元一吨,但特别耐用。普通泡沫与水的比例是6:94,法安德2000型是3:1000,功效显著。这个产品在丹东支队的作战中立了大功。 赵凯领战士灭完库区火和排污口火之后,给友邻支队供水,整整20多个小时没休息。他拿水带垫在屁股底下(地下尽是油水)想歇一会儿,一下就睡着了。 ------------ 第五十章 晚上睡在水罐顶上 7月16日晚上7点,祝宏乔接到省总队下达的备勤命令,说大连新港发生油库火灾,要求辽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做好准备,增援大连。祝宏乔曾5次荣立三等功。他1987年入伍,现任辽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 祝宏乔迅速集结队伍,组织15台大吨位水罐车和泡沫车,65名官兵,提前赶到高速路口等命令。20点40分,总队命令辽阳消防支队增援力量出发,他们迅速赶往大连。 17日凌晨2点20分,辽阳支队到达大连。祝宏乔放眼望去,起火地点周围不是一两个罐,也不是十个八个罐,方圆十几公里全都是油罐和化工品罐。这地方起火了,人还往里钻?没办法,这是消防官兵的职责,比这大的火也得往里钻。 祝宏乔前往总指挥部请示任务。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省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命令辽阳支队到37号、42号油罐区域架设阵地,堵截流淌火,冷却和保护37号、42号罐不出现危险。辽阳支队到达37号、42号罐区域时,大连支队和营口支队已经在那里设立了阵地。祝宏乔抬头看,这哪是保证37号、42号罐不出现危险?37号罐顶部已经烧着了,这个巨大的油罐头顶熊熊火焰,在夜色里十分醒目。再仔细观察,37号油罐的罐体保温层正在燃烧,这就像一个***的外壳在燃烧,人看了没有不害怕的,连傻子看了都怕。 到火场,害怕是第二位的事,第一位是作战。祝宏乔按总指挥部下达的命令,组织辽阳支队为大连支队和营口支队供给水和泡沫。他们投入13台战斗车运水,利用地方的铲车和梯子运送泡沫。辽阳支队从凌晨2点20分开始,一直干到13点,快人快马,一共输送72200多吨水。 这项任务完成后,辽阳支队接到新任务——接替大连支队,继续冷却37号、42号罐两侧的OTD装置,这是极为危险的化学品装置。辽阳支队在这里架设两个水枪、泡沫枪阵地,冷却灭火。 地面流淌火就在OTD装置近前,火龙狂舞,拧着劲燃烧。打灭了,又着。再打灭,再着。火龙一共复燃7次,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不管多疲惫,人在OTD前灭火,肯定是会拼命的。这个装置如果被引爆,一响之后,百里不复有人烟。所以,多累你都得干。他们用了16吨泡沫,第8次把火打灭。按科学规范要求,这种化工品装置的火灾必须持续冷却6个小时之后才能达到彻底阻燃。他们一直干到深夜,然后监护一夜。 18日上午,37号罐顶部再次出现复燃,他们继续冷却扑救,直至把残火打扫干净。当天下午,辽阳支队被派往国家储备库办公楼阵地。此处位于103号罐北侧,楼上方是一片高6米的护坡挡墙。建设库区的时候,把山坡劈下6米深,垫平盖的楼,护坡上有500多米的输油管线。 如果不到现场,谁也不知道油火凶恶到什么程度,6米高的石砌护坡过火后,竟失去了石头水泥的性质,酥了,会垮塌下来。半座山一塌下来,上面的管道倾斜断裂,狂喷油浪,又会产生新灾难。辽阳支队的任务是把这一片护坡挡墙冷却再冷却,保护护墙不塌,管道不燃。他们出4支水枪、泡沫枪,和这面墙日夜对峙,一直干了5天5夜,阵地安然无恙,辽阳支队圆满完成了任务。 祝宏乔回忆7·16灭火作战,脑海里画面不断,不停歇又不连贯。火场上,车顶是黑的,人吐的痰也是黑的。刚去的两三天,后勤保障跟不上,饿肚子。祝宏乔最爱吃白水煮鸡蛋,放上酱油大葱,他在家经常吃,但这里的超市空了,啥也买不到。到第四天,祝宏乔才吃上亲爱的鸡蛋。他们刚去的时候饿了一天肚子,头三天都睡在消防车和地面上。战斗过了三天,他们去石油储备基地办公区,打算进楼里找地方睡觉,被中石油的人撵下来,他们只好回到消防车的水罐顶上睡觉。 ------------ 第五十一章 墙如果烧塌了,人全得埋在里边 张学功到达火场后,阵地设在OTD前,他手持泡沫枪一气打了4个半小时。人像傻了,别人喊他,推他,张学功竟然没反应。后来,战友往他身上喷水,他才醒过来。 火场上一片红光,张学功离火不到3米远,火的后面是500毫米粗的0TD管道。张学功一眼就看出这个管道是化工品,在这作战,相当于在**堆上灭火,他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 张学功最强烈的愿望是掏出手机给山东省平邑县的父母亲打个电话,告个别,但一直没腾出手来。他被战友用水枪激醒后,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却感觉这电话实在没法给父母打。他给老家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让她带点好吃的东西看看他的父母。女朋友问为啥?张学功说不为啥。但他心里想,这回算回不去了。 张学功是辽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中队班长,1986年出生,2003年入伍,山东省平邑县人。出来当兵之前,他没见过大米白面。当了兵,吃上了大米白面,但也经历了许多险情。2008年,张学功到四川省青川县援救地震灾民,晚上住在老乡的木阁楼上,余震竟把他震到了地下,后来改住在大坝上。在青川,他见过无以数计的死人,楼梯转弯的地方死人最多,他双手都是血,搬水泥预制板把手磨破了,出血,手上更多的血来自死者尸体。那时候害怕,没想到在7·16火场上,死神已经真切地降临到身边。 2009年5月13日,张学功参加高速公路油罐车救援工作。油罐车肇事,罐下的阀门被撞漏了。漏出的油压力太大,堵不上。张学功用土堆作掩体,用泡沫枪冷却泄漏点避免发生大爆炸。他从早上6时打到16时,连续作战10个小时。累还是小事,关键是怕发生大爆炸。作战中,油罐车“腾”地冒出大火,原来轮胎被烧爆了,张学功上前施救时,流淌的油钻进手套里,他钻心地疼,抽出手一看,脱落一层皮,油已产生了高温。 当消防兵遭罪啊。打造铁军,负重50公斤爬10层楼,再背负60公斤的假人从10层跑下来。这个罪一般人受不了,这在辽宁省公安消防部队不过是家常便饭。 上青川也好,高速路救援也好,最多算与死神擦肩而过,这回到了7·16火场,却是跟死神面对面接触了,跑都没地方跑了。张学功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是出汗,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火场温度达到上千度,心里害怕也出不少汗。他让战友往自己身上打水,心里凉快一点。他抄水枪往新兵身上打水。那个时候,水能起到镇定作用。 印象深的还有饿。上火场头两天发的饭是馒头咸菜,吃不饱。累大劲了,才把饿的感觉压下去。夜里,他们睡在露天的石头上,身体一沾地就睡着了,比睡在鸭绒褥子上还香甜。 第三天,他们开始冷却103号罐北侧的防护坡挡墙,墙高6米多,延长1500米,墙下流淌火熊熊燃烧。如果墙烧塌了,大滑坡便要发生,管道和罐体都会崩溃,加上油和火,后果不敢想。他们用A类泡沫扑救墙下3米多高的流淌火,一直打了5个小时才把火打灭。那时候,水枪打在墙上,水泥哗哗掉渣,墙烧酥了。不用说,在这样的墙底下打火十分危险,墙塌下来,顷刻之间会把人埋进去。火场上,危险并不仅仅来自燃烧或爆炸,还有许多种危险,说不清。 张学功和战士冯磊把一支泡沫枪,他们从早晨打到晚上,从第一天打到第五天。张学功心里的想法是:坚持一分就胜利一分,生还的希望就多一分,就可以活着见到父母双亲了。 ------------ 第五十二章 打着电话睡着了 ------------ 第五十三章 地下管道的油发出呼呼的燃烧声 7月16日晚上,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副参谋长吴健涛在支队值班,21点12分,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中队下达通知,这是第一遍电话。通知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集结所有泡沫液待命,说大连有火。什么火,什么位置,电话没说。 吴健涛将通知内容报告支队长王长川。王长川下令:锦州市5个区、4个县的消防中队的相关车辆立刻加满油,准备好跟化工火灾相关的装备器材、隔热战斗服、照录像设备以及对讲系统。王长川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从事过建审、防火工作,全省增援大连,他觉得一定是出现了化工火灾。 10分钟后,省公安消防总队领导来电话,命令直接下到支队长王长川头上,询问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能出多少车,有多少泡沫,让他们立即出发。王长川带领后勤处处长李宝权、副参谋长吴健涛,出动5台消防战斗车,一台指挥通信车于22点上了高速公路。这是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奔赴大连火场的第一批增援力量。4个小时之后,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把在锦州石油六厂等处收集到的十几吨泡沫液组成5台车的车队,疾驰大连。 从锦州到大连,开车需要五六个小时。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22点从锦州出发,17日凌晨3点40分到达大连火场附近的三十里铺,用了5个半小时。从三十里铺进火场,却用了1个小时,消防车太多,交警疏导的效率也不高。他们进入火场的时间大约在凌晨4点40分到4点45分之间。途中,辽宁省公安厅和省公安消防总队不断下达命令,督促他们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快提速,尽快到达。 17日凌晨3点,辽宁省公安厅下达命令——命令下达锦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让他们把命令传到消防支队——“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第二批增援力量必须在17日早晨6点到达大孤山火场”。王长川支队长接到这个命令惊呆了,第二批增援力量主要是运送泡沫液,17日凌晨2点刚从锦州出发,最快也要在早晨7点30分到达三十里铺,这个情况已经报告给指挥部,上级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呢?王长川心情沉重,急了,领导这时候已经急眼了,大连局面势必万分紧急。 4点45分,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到达火场,王长川支队长到指挥部请示任务。所谓指挥部是一处空地,临时摆了一些桌椅,上面摊着厂区分布图。王长川把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车辆、水量、泡沫量和兵员报告一遍,领到的任务是扑救泵房大火。 火场上到处都是消防车,浓烟弥漫,火光如河流淌,与战争场景毫无两样。官兵们油污满身,只有牙齿和眼球是白色的,其余部位污黑,分不清谁是谁。吴健涛不断地问各阵地的官兵——泵房在哪里?回答都是不知道。他和王长川爬上一台消防车顶部,四处瞭望,看到103号罐火势异常凶猛,其他部位大部分是地面流淌火,管道爆炸时有发生,闪出白光。他们找厂房,终于发现厂房,在厂房大门前有一排建筑物,火光熊熊,王长川估计那就是泵房,他命令把车开过去,在这排建筑物前面的空地设阵地。 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把战斗车插进空地,面对101号、102号、103号油罐。事实证明,空地前面的建筑物正是泵房。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正在组织官兵扑救泵房的火。按指挥要求,他们接的正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防区。 王长川下令,赶快出泡沫枪。 这就是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阵地。他们5台车,车载水15多吨,泡沫液30多吨,4支泡沫管枪。他们架好梯子,官兵翻墙进入厂区。 当时泵房大火大得吓人。吴健涛向金刚了解火情,金刚说这个区域地下是污水池,已灌进原油,全都是火,对面是爆炸之后的泵房。 吴健涛下令,凌河中队指导员党文学负责供水供泡沫。铁北中队和古塔中队各出两支泡沫管枪。吴健涛到古塔中队指挥作战,作战参谋侯文绪负责铁北中队阵地。 古塔中队的阵地在南侧,北面是管道群。管道有的从空中拱起,有的在地下埋设。地面全是流淌火。吴健涛凭经验感觉埋在地下的管道里的油燃烧得十分剧烈,发出呼呼的声音,如风声。 污水池的原油涨满,浓烟滚滚,辐射热十分强烈,人无法靠近。现场的搅拌车正一车一车倾泻混凝土,向污水池逼近。 王长川说当务之急是把管道火控制住。他带领吴健涛、古塔中队指导员黄平、铁北中队副中队长张聪一直冲在前边,从103号罐东侧这条道一直往火里冲。经过40分钟扑救,管道火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这时天已大亮。官兵们回到泵房阵地。污水池的浓烟仍然很大,无法灭火,战士用开花泡沫枪,直流泡沫枪驱散烟雾,但没有效果。吴健涛发现污水池四周有裂缝,他让战士用砖石和混凝土堵住裂缝,用水枪浇。这时烟没了,泵房和管道变得很清晰。 兵分两路。王长川领人打泵房西侧的火,吴健涛跟官兵打泵房东侧的火。泵房爆炸之后,窗户和屋顶的水泥梁被崩没了,只剩下倾斜的墙和大火。经过80分钟扑救,泵房两侧的火被消灭掉,没留残火。这时是早晨7点30分左右。 灭掉泵房火之后,王长川敏锐地发现103号油罐东南侧罐体离地1米处流淌原油火。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103号罐的西北处,也就是罐体爆炸撕裂的坍塌处。如果罐体东南侧的油火泄漏点得不到及时扑救,会殃及邻近的102号油罐。他们派出副中队长张聪、战士赵龙在防护堤上架阵地,用泡沫枪堵截快速流向102号油罐的地面流淌火。接近9点,他们和大连支队官兵一道,把103号罐东南侧罐体泄漏油火打灭,把泵房残火消灭干净。到12点,这一区域灭火工作成功结束。 接下来,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负责冷却103号油罐罐体,他们第二批增援力量赶到后,负责扑救水塔北侧管道地面流淌火,灭火面积在500平方米左右。 从17日早晨5点到晚上17点,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奋战12小时,取得阵地胜利。17点10分,他们撤出阵地,进入大连民族学院休整。 ------------ 第五十四章 墙体倒塌,离他只有一尺远 张聪是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铁北中队副中队长,1985年出生,2008年入伍。张聪毕业于沈阳理工大学工业工程专业。大学期间,他得到过国家、省里和学校的奖学金,专业排名第一。张聪集合中队官兵,驾驶两台泡沫车来到高速公路出口时,心里想的全是建功立业的事。火越大,战斗越艰险,立功的机会就越多,他暗下决心,到火场一定好好表现,立一个功回来。火场立的军功比在学校得到的奖励更实在,含金量更高。 到了火场是凌晨4点,张聪看到遍地火浪,浓烟四处翻滚。他建功立业的心理有点淡薄了,突然想起了母亲。张聪的父亲2008年去世,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位亲人,他是独生子。这时他脑海闪过黄岛油罐大火14名官兵牺牲的情景,想到如果自己牺牲了,只剩母亲一人孤苦伶仃地活着,心里十分凄凉。 到了火场,除了冲锋陷阵没别的选择,越是怕死,死神反而找到你。张聪是中队干部,他知道一要给战士树立一个英勇顽强的榜样,二要保护战士的生命安全。在火场,不仅要勇敢,还要清醒,这是他反复提醒自己的两件事。 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阵地在103号罐侧,接管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防区,负责扑救输油管道流淌火、污水池大火和泵房大火。 铁北中队出两支泡沫枪,扑救泵房西侧火。泵房的玻璃碎了,房盖没了,墙是歪的。按说人不应靠近打火,但离得远,泡沫枪射程不够。偌大的泵房里面纵横交错的全是管道,全是火。张聪持泡沫枪向前突进,正走着,墙体轰然倒塌,离他只有一尺之遥。墙倒了,人反而安全了,但泵房里的爆燃不断发生,爆一次,张聪心里哆嗦一下。又爆,又哆嗦。人在现场,察觉不出什么部位爆炸,只觉得爆炸在身边响起,以为自己完了。爆炸的次数多了,张聪不那么紧张了,或者叫习以为常了。在整个战斗中,他没有退缩过。中队干部退缩,战士怎么办?只能豁出去,硬着头皮往前冲。 103号罐大火把罐体东南侧阀门烧坏,原油淌出来,见到空气燃烧。发现这一新火情,张聪带领战士赵龙骑上防护堤,用泡沫枪对准泄漏口扑救。防护堤已被火烧得滚烫,人骑上去,屁股难以承受,但这里是最佳位置,只能在这里打。赵龙操控泡沫枪,枪的压力让人站不住,人也容易被枪的压力带下去。赵龙紧紧用双腿夹着滚烫的水泥墙,力量掌握不好,就会跌落下去,掉进咕咕冒泡的注满原油的污水池中。 从进入火场,张聪和铁北中队的官兵连续战斗了十多个小时。有一次爆炸,冲击波把他掼倒,像旱地拔葱一样,手戳地,原油灌进手套里,把手烫了,腿被摔得半天爬不起来。 回忆这场战斗,张聪说他两头害怕,刚进现场时,前方明明是大火,消防车硬往里开,心里害怕。战斗结束后,设想假如自己牺牲,剩母亲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心里后怕。官兵们坐车从火场撤出时,大连市民夹道欢送,张聪流泪了,他仿佛刚刚察觉自己还活着。从这么酷烈的火场下来还活着,张聪觉得已经实现了人生价值,自己特伟大。 ------------ 第五十五章 父母亲真真亮亮出现在眼前 刘悦是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铁北中队一期士官,内蒙古自治区喀喇沁旗人,1990年出生,2007年入伍。 支队下达增援大连的命令时,刘悦正在刷牙。已是晚上21点了,他洗漱完准备睡觉。命令下来,刘悦立刻随战友出发,到达大连的时间是17日4点,进入火场接近5点了。 刚进火场,让刘悦害怕的不是火,而是浓烟。无边无际的浓烟滚滚而来,下接地表上顶天,望不到边际。刘悦不知道什么火能冒出这么大的烟。 他们的阵地在泵房。副中队长张聪带刘悦和冯磊组成一个攻坚组,翻过墙,进泵房的院子,扑救管道火。管道有多粗?一人抱不过来。管道连接的是储量10万吨原油的油罐,那得有多大的压力?阀门烧坏了,原油从管道狂喷出来,到处都是火。火高20多米,边烧边冒黑烟,跟烧胶皮一样。他们铺水带,架泡沫枪阵地,往回推从管道泄漏的流淌火。进攻中,刘悦一脚踏进下水道井里,盖子早崩飞了。这是被流淌火淹过的污水井,不知里面多深,好在刘悦机灵,双手一架,胳膊卡在了井沿上。他身后的冯磊感觉手里的水带往前一拽,差点被拽个趔趄,定睛看,刘悦只露半个身,他和张聪上去把刘悦拉了上来。 刘悦掉井里再被拉出来,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靴子里、裤腰里都灌进了滚烫的原油,但觉不出痛。那一瞬,他一下想起了父母,父母在乃林镇农村养牛养羊。刘悦不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父母一下出现在他眼前,真真亮亮,站在牛栏前望着他。刘悦事后想,也许人在临终的一瞬间都能和亲人见面。只不过人死了,没办法把这个情景告诉别人。 刘悦被拉上来之后,吓得出了一身汗,跟水洗一样。身上的汗再加上油、泡沫液什么的混在了一起,像水人一样。那时候顾不上换衣服,接着打火。他们把流淌火一步步打退,最后离喷火柱的管道只有四五米远。真挺吓人,管道喷火就跟炼钢炉爆炸之后喷钢水差不多。打一会儿,火灭了,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离火越近,效果越好,心里反而不害怕了。 打灭泵房院里的管道火,他们进入泵房,打墙上的火。刘悦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墙,6米多高,跟城墙差不多,斜的。看着它应该倒但它就不倒,墙上大火熊熊,不知道是什么物质在燃烧。他用泡沫枪猛射墙体。“轰隆——”,墙倒塌。刘悦眼瞅着墙体倒向副中队长张聪,倒得特别快,人想躲都来不及。墙倒了,离张聪战斗靴只有一尺多远。刘悦心咯噔一下,提起来又放下了。6米多高的墙没砸到张聪。刘悦想,老天爷还是照顾“铁军”啊。 泵房火扑灭之后,刘悦和战友去救污油池的大火。这个池是修在地下的水泥池,收集地面淌漏的污水。池子上面是混凝土盖,大火生生把混凝土盖烧漏了——刘悦头一回见到火竟然能把厚厚的混凝土烧漏。混凝土散团了,像大片酥一样不堪一击,露出里面七扭八歪的钢筋。火穿过这些烧漏的混凝盖,把流进污水池里的油引燃,熊熊燃烧,整个池子全着了。刘悦和战友把这一片火灭掉。 刘悦在战斗间歇的时刻,还在想念父母,恨不能插翅飞到他们身边。刘悦只有20岁,他想,如果没伸胳膊,掉到井里就永远见不到父母了。他从井里上来之后,整个身体是飘的,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刘悦回忆火场最痛苦的经历是热。这种热不是烤,也不是烧,是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后来,刘悦听别人说这是热辐射,它比烧伤更可怕。热辐射会直接把人的身体烤熟,像微波炉一样。 如果没有防火服、隔热服,不知会有多少人牺牲在热辐射中。人的身体经过60摄氏度的穿透性热能辐射后,蛋白就固化了。 ------------ 第五十六章 屁股就像坐在烧红的铁锅上 7·16大火过去几个月,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古塔中队班长、一期士官赵龙看见铁北中队副中队长张聪就想哭,同时又想乐,这种复杂的心情说不清楚。 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派出两个攻坚组扑救污水池和泵房的火。张聪带领刘悦、冯磊组成第一攻坚组扑救泵房的火。支队长王长川见到泵房内的墙体倾斜,命令赵龙担任观察哨,死死盯住这面墙。如有动静,立刻通知张聪等人撤离。赵龙一直盯着墙,丝毫不敢分神。但墙在一瞬间倒塌,赵龙想喊还没等喊出口,墙倒在张聪脚下。 那一秒钟,赵龙绝望了。他以为张聪被砸到墙底下了。腾起的尘土散尽,张聪依然好好的,赵龙当时真想抱住他放声大哭。他是观察哨,如果张聪牺牲了,赵龙这一辈子也好受不了,没办法打开这个心结。 刚到火场时,赵龙和战友扑救污水池的大火。污水池是通往103号油罐的通道,两者相距20米左右。如果灭不掉污水池的火,这片火将威胁到103号罐罐体,同时阻挡部队进入103号罐东南侧实施冷却。 污水池宽3米、长8米。上铺混凝土盖,盖距下面的油有一米多。原油在污水池里经过剧烈燃烧,产生大量黄褐色气体,熏得人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油蒸气产生的能量不断把烧酥的混凝土盖崩出大洞,砖头瓦块大的水泥四处飞,砸在头盔上啪啪响。 赵龙见总队长王路之到污水池查看火情,头盔也被水泥块砸得噼啪响。赵龙想,这总队长胆子真够大,杀到第一线了,看来官兵都豁出去了。 赵龙来到时,污水池和泵房是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防区。赵龙看到大连的弟兄疲惫不堪,他们的表情无法形容,跟电影里经过惨烈战斗的士兵的表情一模一样。赵龙不知道,他们进入战斗之后,也换上了这种表情。灼烤、体力透支以及顽强的意志力混合一体把他们塑造出青铜雕像一般的表情。 经过90分钟的战斗,污水池大火被扑灭。赵龙和战友转战泵房,清理残火。 支队长王长川发现103号油罐东南侧一组阀门被烧塌,管径200毫米,正在喷油喷火。王长川命令攻坚组立即前去扑救。 扑救103号罐南侧阀门火,赵龙立了大功,也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 赵龙骑到防护堤上用泡沫枪打火。阀门漏出的地火已在地面形成一个油池,正朝20米外的102号油罐流淌。如果压制不住火势,102号罐将受到直接威胁。 防护堤已被火烧透了,骑上去根本受不了,屁股就像坐在烧红的铁锅上。但必须骑上去,因为泡沫枪压力大,人站不住也蹲不住。只有骑上去用双腿夹紧墙才能对准阀门的着火点施救。赵龙一直在打火,他提醒自己要清醒,稍一迷糊,就一头栽进脚下的油池里。他骑在墙头上打了多长时间?赵龙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一直在打,没人替换。后来阀门里的油漏尽了,赵龙才下来。战友说赵龙一直打了三四个小时。 赵龙下来后,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找一块地方就睡着了,睡得特香。他醒了发现自己睡在一堆石头上,上面沾满了油污。赵龙说自己感觉不出身体下面是石头,跟鸭绒褥子差不多。 张聪差点被墙砸到这件事把赵龙吓着了。他的心始终被紧紧攥着,松不开。他不知道灭火战斗这几天几夜是怎么过来的,屁股先是疼,后是痒,结了痴。 战斗结束后,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官兵登车回程。下了锦州的高速路口,赵龙看到路边有锦州的老百姓和市里领导迎接,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车直接开到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锦州市党政领导在这儿给从前线返回的官兵开了一个隆重的欢迎会,那么多笑脸、那么多热情的赞颂词,赵龙的心慢慢从火场收回来,他觉得市里领导特别理解他们,心里温暖。 ------------ 第五十七章 简直像飞机轰炸过一样 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古塔中队一期士官冯磊,1992年出生,参加灭火战斗时,他只有18岁。冯磊是内蒙古自治区翁牛特旗人。 接到报警时,冯磊正在被窝里睡觉,他被赵龙叫醒,说大连着火了,增援。冯磊没去过大连,只听说那是很遥远的地方。大连着火让咱们增援?冯磊感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迷迷瞪瞪上了消防战斗车。进入火场,冯磊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地方?浓烟布满几十公里的天空。最让冯磊惊奇的是火从并里喷出来,他觉得这太像电影了,电影《大决战》好像就这样。冯磊心里有个问题想问但没敢问,士兵在火场不能随便提问。他想问:这里发生战争吗?简直像飞机轰炸过一样。火光中,穿行一个个飞奔的剪影,爆炸声不绝于耳。冯磊想,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冯磊进入火场很兴奋,觉得自己偏得,能摊上这么壮观、这么宏大一个火场,他很激动。 但当他跳墙进入泵房阵地时,见到大火像柱子,像怪兽从管道喷发时,心里开始害怕。他想这也不是火啊,火通常是飘的,这里的火喷射几十米,喷到墙上,火能站着燃烧,能把墙烧塌。 冯磊知道害怕也没用,他紧紧跟着刘悦。刘悦毕竟比自己大两岁,都20岁了,而且早入伍一年,他们俩操控一支泡沫枪,刘悦把枪,冯磊在后顺水管,阻击流淌火。 流淌火像泥石流,圆鼓鼓地翻滚着烧。原油里的轻油先燃烧尽了,剩下沥青之类后燃烧,泡沫枪推它推不动,加大压力,泡沫枪继续推进。 冯磊看着流淌火一点点往后退,他心里高兴。“轰”一下,管道有气体崩出,流淌火翻滚着又占领了失去的阵地。见流淌火后退,冯磊很有成就感。见它扑回来,冯磊心中生恨,跟它接着斗。突然刘悦掉井里了,冯磊也不知他咋掉进去的,只见他两臂撑井沿,跟做操一般。张聪和他上前把刘悦拉出来,冯磊往井下看了一眼,油正咕噜咕噜冒泡,刘悦捡了条命。 ------------ 第五十八章 真要牺牲了,我的尸骨会跟战士们在一起 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王长川,1966年出生,1985年入伍,西安武警学院毕业,大学专业为建筑防火。 王长川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工作过,从事建审业务。他跟企业打过许多年的交道,工作重点是重大火灾隐患与消防问题。他探索的经验——比如地下室防火,住宅区消防供水,家具城防火——被写入国家与行业消防规范之中。王长川是一名专家型指挥员。 王长川家在大连。7月16日是周末,他没回家,在支队值班。当晚21点多,他接到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中心的电话,让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准备泡沫车。一听“泡沫车”王长川就完全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而且非常严重。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时候,王长川审核过大型油罐的建设消防规范,大连西太平洋炼油厂的图纸就是王长川参与审核的。中国最大的原油罐储量15万立方米,世界最大的原油罐储量50万立方米,是一艘船。这些事王长川心里都明白。他听到“准备泡沫车”这五个字,就知道大型油罐起火了,黄岛油罐火灾烧死14名官兵的图片马上浮现在脑海里。 王长川丝毫没有退却的考虑,虽然他比别人更清楚油罐火灾的严重后果。战士不懂得怎么救油罐火,也不知道怎样防范。锦州支队就是有一个战士到火场扑救油罐火,王长川也会跟他站在一起,共同灭火。 他命令支队副参谋长吴健涛、后勤处长李宝权跟自己一道奔赴大连。锦州市消防支队第一批增援力量于22点集结完毕,上高速公路,直奔大连。 在指挥车上,王长川宣布成立指挥部,他任指挥,吴健涛、李宝权任副指挥,分别承担队伍调遣和后勤保障工作。中队干部负责火情侦察。 17日凌晨4点30分,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5台消防战斗车、28名官兵到达火场。王长川找到总指挥部请示任务,他见到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省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副总队长李金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 王路之劈头就问:“你带来多少车?多少人?多少泡沫?” 王长川一一报告。 王路之说:“泵房,你们的任务是扑救泵房火。” 王长川搞不清泵房在哪里,想找中石油的员工带路到泵房,但找不到他们的人。好在王长川从事过建审工作,他知道泵房周围应该是管道控制系统。他和吴健涛登上消防车瞭望,寻找火光最白、火直冲天、有房子的地方。果然找到了。 泵房为各油罐储存的原油加压,如果爆炸,肯定喷火,它跟流淌火的光泽不一样。他们来到泵房前,停车。王长川一下车,靴子踩在绵软的沥青上,滋啦滋啦响。他想完了,这是原油里的沥青,这火不知烧了多长时间,完了。王长川经常翻阅一本教程《燃烧学》,书中表述的燃烧物,原油属于甲类,和汽油是一个类别。原油在熬制过程中会顺序产生液化气、汽油、柴油和沥青。 原油如果发生燃烧,最可怕的因素不是其中的汽油和柴油成分,而是原油当中的水。 水是原油火灾里的魔鬼。原油含水,油在上,水在下。原油发生燃烧之后,在罐体内产生的不是火苗,而是热波。热波从上传到下面,把水加热,变成水蒸汽和油蒸汽,像小米扑锅的原理一样,演变为沸溢喷溅。这时候,蒸汽冲击浮顶,会发生尖叫。水油蒸汽冲出罐体一旦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爆燃发生,出现火焰。即使是10万吨储量的油罐这时也会出现颤抖,可见水蒸汽包含着何等巨大的力量。尖叫发生,罐体颤抖时,沸溢喷溢就会铺天盖地而来。那时候,消防官兵连躲都没地方躲了。 如果喷溅发生,从先兆到喷出只有10秒到20秒的时间。喷溅高度可达30米到50米。黄岛火灾造成14名战士牺牲的原因正是油罐发生喷溅。沸溢的油把他们全覆盖了,他们牺牲时每人手里都握着水枪,整个过程不过10来秒的时间。10秒钟人能跑多远?黄岛火灾发生喷溅的油罐的储量不过2万吨。眼前的火场,10万吨的油罐并排十几个。有的爆燃,有的濒临爆燃,空气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稠黑的浓烟高达几百米,占据空中面积达几万平方米。这些烟雾意味着已经有几万吨原油燃烧过了。 这时候——王长川事后回忆——悲伤之情从头灌到脚。王长川说,坦诚地讲,那一刻感觉人生走到头了,已经看见自己人生的终点了。有懊悔——我怎么选择了消防这一行呢?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第二个念头取代,那就是告别。他下意识看表,把手机取出来,想跟父母和妻子儿女告别。手表指针显示4点30分。王长川犹豫,正是后半夜,电话打还是不打?别打了,他揣起了手机。紧接着,第三个念头成为主导并支撑王长川战斗到大火被扑灭。 王长川第三个念头是:今天义无反顾了,我要和我的战士在一起。他看到身边铺水带、持泡沫枪进攻的战士,心都哆嗦了。如果沸溢发生,自己已经活了44岁,战士们才20岁出头。这时候,王长川眼睛模糊了,泪水挡住了火光和浓烟。他已经下定决心,沸溢也罢,喷溅也罢,如果原油一瞬间覆盖了锦州支队的阵地,日后人们清理火场,会发现我的尸骨跟战士们在一起,我这个支队长没有后退半步。如果战士牺牲了,自己还活着,怎么向战士的家属交待?怎么向首长交待?怎么向同事交待?王长川认定义无反顾。 跟战士在一起,可以给他们壮胆。王长川心里明白,战士在进攻中不管多紧张,眼睛永远瞄着身边有没有干部。身边有了干部,他们才有主心骨。王长川说,刘乐国、王路之都在阵地前沿穿梭,自己这小干部算啥?作为指挥员,王长川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鲁莽指挥,要冷静,要敏锐,要利用自己的经验最大限度地提高战士的安全系数。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命令:王长川,你的任务就把自己的战士安全带回家。 王长川告诉铁北中队副中队长张聪:“一定把对讲机时刻放在耳边,我说撤,马上就撤,水枪水炮都可以不要。” 王长川监视油罐,他命令古塔中队班长赵龙监视泵房的墙。用最高度的注意力观察火势和环境安全。 天亮了,王长川看见下水道井的盖全没了,井内油水翻滚冒泡。他下令所有人员行走要走在道路中间,不能靠边走,防止跌入井内。 王长川经历过很多起化工火灾事故。2007年7月,盘锦一家工厂的氨气车发生泄漏。暴露在空气中的浓度到达17%,如果被风吹到附近的村庄,会给居民带来巨大伤害。王长川下令调配醋酸,倒入消防车水罐里,用水枪打在氨气泄漏点上,中和了氨的毒性,变为对人体无害的醋酸氨,一种化肥。科学施救,转危为安。 还有一次,一家企业乙烯泄漏,特勤中队到现场用可燃仪测量,浓度已经超标,遇到明火会立即爆炸。王长川让战士用开花水枪稀释,提高了最小点火能,消除了乙烯的爆炸条件。 2010年10月,一辆大货车装载20吨四氯化钛夜间通行。高速路上,一个女人弯腰捡矿泉水瓶。大货车紧急躲避,发生侧翻,后车追尾。四氯化钛遇到空气挥发,产生剧毒气体。王长川下令战士把氧化钙和生石灰覆盖到四氯化钛上,使其产生化学反应,消除毒性,如果鲁莽应战,战士也有生命危险。追尾的后车司机当场就熏死了。 眼下,战士分分秒秒都有危险,山呼海啸一般的原油火,没办法用化学方式分解中和,只能用水和泡沫阻击冷却。污水池、泵房和管道发出咕咕的声响,这是油在响。 王长川观察到,不远处的高危化学品罐的罐顶是虚焊的,遇到火烤会爆开。里面的苯类物质见到空气后将发生第二次爆炸。 在王长川看来,原油罐不会发生爆炸,因为浮顶是活的。但有可能出现沸溢喷溅。 火烧得这么大,爆炸如此频繁,103号罐为什么没发生沸溢喷溅呢?王长川认为是罐里的油外流差不多了。地面和海上的流淌火证明原油已经流出很多。如果没这么多油淌出,喷溅沸溢肯定会发生。天亮之后,王长川判断罐里只剩下一米左右的原油,估计在2000吨左右。为什么这么说呢?王长川在103号罐东南侧发现一处离地一米高的阀门漏油喷火,他组织阵地扑救。这处火一打就灭,不打就烧,流淌火一直流向102号罐。他们扑救没有放松,火灭了,油也不流了。他们完成了一项总指挥部没有下达的灭火任务。这就证明,罐内的存油只剩下一米厚。 17日早上7点,王长川的妻子给他打来电话,她在大连市区的家里。妻子说:“空气中有很重的汽油味,可能着火了吧。”消防官兵的家属对火灾都非常敏感。王长川平静地说:“油库起火了,已经扑灭了,我在大连。”说完,他就关机了。他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也让妻子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王长川觉得很欣慰。这时,离总攻只有1小时30分钟。 火场风大,海风强劲,风向变化不定。刮北风的时候,火逼人退。刮南风,正好进攻。战士们的防火面罩被烤变形了。战斗结束后,战士的脸变硬了,三天之后开始脱皮,这是热辐射造成的灼伤。热量可以通过红外线传送很远。火场的道路被热辐射烤得一波一波鼓起来。泡沫打到油火上,像花朵一样绽放成团,随风飘走。 王长川盯着油罐,盯着战士,心想我一定把战士安全带回家。如果战士牺牲了,我还活着,后半生就活不下去了。不管是生是死,我要和战士在一起,王长川说。 ------------ 第五十九章 时间在火场消失 本溪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纪凤革,1966年出生,1990年入伍,沈阳大学财政本科毕业。7月16日晚,纪凤革从本溪返回沈阳的家。进入沈阳,走到东北大学附近,他接到总队的电话,命令本溪支队出动所有泡沫车,紧急增援大连。这时,他看表,23点5分。纪凤革立即掉转车头,没回家,直接往大连赶。 纪凤革没回本溪,直接奔大连而去。每个消防官兵都知道深夜驰援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纪凤革一边往支队打电话调集车辆兵员,一边快马加鞭往大连跑。本溪支队一共出动8台泡沫车、水罐车和指挥车,45名现役官兵,由副支队长杨占奎领队疾驰大连。 路上,省总队一会儿一个电话,情况越来越急迫。本溪支队编队快到大连时,纪凤革命令杨占奎到服务区采购食品饮用水,作为官兵们的火场给养。这个命令显露一个部队主官的素质,负的责任越大,心思越要细。事实上,火场真没有吃喝的东西。天都快塌了,没地方准备食物。 接近17日凌晨4点左右,本溪增援部队到达大连附近的三十里铺,纪凤革和他们会合。 纪凤革找到指挥部,接到的任务是前往103号罐和106号罐之间架设阵地,把大连支队替换下来。 进阵地,纪凤革眼见大火仍然在立体燃烧。他原来有一点侥幸心理,以为大火经过9个小时的燃烧已经差不多了,但看眼前,火势仍在最猛的锋口。他猛地想起沈阳大龙洋油库的大火。那场火,纪凤革奋力拼搏过。但此时非彼时,他敏锐发现两者有两处不同:大龙洋着火面积几千平方米,这里的着火面积已超过几万平方米,相差10倍。有经验的指挥员到火场先看过火面积,所谓火大火小,说的主要是面积。通过目测,约可得出七八分数据。第二个不同是火源。大龙洋的油罐储量几千立方米,也就是几千吨。而眼前的103号、106号油罐储量为10万吨,纪凤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油罐。如果说燃烧,烧一个月也是它。但油库火灾的可怕处恰恰不在燃烧,而是沸溢、喷溅。那对救火官兵来说将是灭顶之灾。大龙洋火场跟这里比,已经微不足道了。但当时成功扑救大龙洋油库火灾成为国内的大新闻,是中国消防部队引以为豪的辉煌战例。这场火会怎么样,纪凤革心里真没底。他去大龙洋火场的时候心里不知道害怕,眼下害怕。不是官当大了就害怕,是手下45人的性命在自己手里攥着,没法不害怕。 纪凤革下车第一个动作是戴上头盔往火里走。这个动作的目的性很强—给战士们壮胆。他告诉大家,这个火别看烧得大,没事。越大越没事,烧差不多了,咱们的任务是保卫106号罐,扑打地面流淌火。 他们架设两门水炮冷却103号罐,另一门泡沫炮冷却106号罐。他们的主攻目标就是这两个罐。 仗虽这么打,纪凤革最担心的恰恰不是103号、106号罐,而是管道。 管道、管道、管道……纪凤革最担心的就是管道。 墙在燃烧,但墙里没有油。油罐在燃烧,而103号罐里的油已经倾泻出来了,在外边燃烧。管道在燃烧,管道里是奔流的油,是燃烧的油,是几千度高温的油。油在管道里奔流,从理论上说,它正在把燃烧的火带到各个油罐,带到整个库区。管道里的油火,从外面打不到,它自顾自燃烧,直至把管道壁的钢板烧薄、烧开焊、烧漏而发生爆炸。事实上,现场此起彼伏的大小爆炸声正是管道的爆炸或爆裂,纪凤革刚到现场就判断出爆炸声的来源。 103号和106号罐之间相距了三四十米,预留的消防道路很窄,设计者可能从未想过这些油罐会发生燃烧和爆炸。而且,为阻挡流淌火,前面的消防部队用沙石水泥筑起坝沿,阻挡了后面消防车的前路。但此时无可迟疑,他们迅速甩水带架设移动炮阵地,对地面流淌火发动阻击。 除冷却103号、106号罐之外,纪凤革还下令扑灭管道火,抑制可能发生的大爆炸。用泡沫炮打管道火效果不理想,一打,泡沫就飞了。他们改用三支泡沫枪切割灭火,打灭了防区管道火。这时候是17日早上8点。 灭掉管道火,纪凤革抬眼观察103号罐。油罐还在熊熊燃烧,上端的浮顶正在下沉,这是非常糟糕的现象。油被浮顶闷住不是好事,油具有热波作用,而且原油含水。水蒸气被油包围,将形成油泡沫。被闷住的油在高温作用下,最终会把浮顶拱起来,这时几千度高温的油泡沫会像飞伞一样向外扑出来,像开锅一样。这就是火灾学所说的“沸溢现象”,它可以多次出现,覆盖面积达到几千米。沸溢发生之后,人来不及躲闪,身躯几十秒钟即会炭化。沸溢会在一分钟内覆盖一公里到两公里,谁也跑不出去。 据火灾学原理叙述,油罐火灾除了可能出现沸溢外,还会出现喷溅。由于燃烧的原油中含水,水又在下层,水蒸气会在高温条件下集团爆发,把油品顶上去。上升的,被分离水分的油瞬间喷到空气中,发生更剧烈的燃烧,火柱可达几十米到上百米。纪凤革没见过喷溅现象,103号罐已经燃烧到极限,10吨油燃烧到极限是什么场面?沸溢和喷溅都可能发生,但愿不发生这种悲剧。纪凤革又想,发生了,人也就在一分钟内一了百了,只可惜战士们太年轻啊! 到了17日上午11点多,本溪支队下来吃饭,朝阳支队顶上去。103号罐的火,地面流淌火都在威胁着106号罐。这个罐的罐壁已经鼓出,说不好什么时候爆裂。本溪支队吃饭的时候,已经把流淌火打灭了。突然,已经熄灭的过火带像一条龙腾地站了起来,复燃!刘洪超嗖地起身抄水枪把这片复燃火打下去了。打不下去,火就连车带人全都给卷进去了,复燃火离他们吃饭的地方只有30米远。 时间在火场消失了,没人知晓天亮,也不知晓天黑。火场的天空始终被黑云笼罩着。晚上,他们有机会睡觉了,轮流睡,在石头上、水罐车和粗大的管道上。纪凤革睡不着,也不敢睡,他来往巡查自己支队的4台泡沫车、3台后勤保障车和3台企业队的作战车。他心里始终有不祥之感,怕爆炸在突然间发生,洪流一般、钢水一般的油火奔袭过来,吞噬正在熟睡的兄弟们。纪凤革觉得,有自己这么惦记着,好像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知道自己这是讲迷信,在生死关键时刻,人多多少少都信一点迷信,会在心里祷告老天爷保佑兄弟们平平安安。 ------------ 第六十章 哭啥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7月16日晚上,本溪市公安消防支队警训科参谋王刚值班,接到总队增援命令,王刚要求上火场,但被领导拒绝。王刚是结肠癌患者,正在吃药化疗,刚刚吃到第15天的药。化疗痛苦,药是泻药,王刚吃得走道都打晃儿,怎么能上火场呢?领导毫不犹豫地驳回了王刚上火场的请求。 17日凌晨3点,本溪支队第二批增援力量开始集结,王刚坚决要求上大连,不去不行,领导看他态度刚毅坚决,不让他去太伤他自尊心了,就同意他加入增援队伍,嘱咐大家照顾好王刚。 王刚和第二批人马到了火场,替换第一批队员上阵地。他担任前线指挥,和战士们一起把水枪,直到战斗结束。 王刚当时的状态是体弱、恶心、吃不下饭、怕凉。这种状态躺在床上休息都难受,他为什么非要上火场呢?不了解情况的人,会以为王刚是在作秀。事实上,一个人极度痛苦,又不知道能否康复,已经不想也不愿作秀了。王刚这么做是为了向部队感恩。 一提起得病以来部队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王刚就想哭。他觉得无论怎么干,都报答不了部队对自己的恩情。 王刚1982年出生,2009年6月被检查出结肠癌。当时他谈恋爱刚刚半年,未婚妻许婷是独生女,社区干部。王刚那时候便血、泻肚,许婷陪他上医院检查。大夫让王刚住院,第二天进行全方位体检,诊断结果出来了,是结肠癌。许婷和自己父母亲都了解到了残酷的事实。许婷说:“我们现在还没结婚就遇到了这么大的打击,王刚人品好,他只要有一点痊愈的可能,我就愿意跟他在一起,愿意全身心投入照顾他。”部队领导对许婷说:“你和王刚对待未来的婚姻上,由你和王刚决定。但我们部队会竭尽全力帮助王刚把病治好。你跟不跟他结婚,我们都要让自己的战友得到最好的治疗。” 王刚需要转院到沈阳治疗,他签字时,看到肿瘤的拉丁文缩写,上网一查,知道了真相。他告诉许婷:“我得的是癌症,你再考虑一下,如果分手我一点不埋怨你。”许婷听了很平静,说:“我早就知道了,你安心养病吧。”她周五赶到沈阳,周六、周日两天照顾王刚,周一回本溪上班。别人说:“许婷你太辛苦了,再说,也不知道王刚的病能不能治好,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这个事,这毕竟是终身大事。” 许婷说:“在你的眼里王刚是个病人,在我眼里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是我的未婚夫,我们照样享受到爱情的甜蜜。” 在许婷和部队的精心照顾下,王刚战胜疾病的信心高涨,以顽强的毅力配合治疗,病情开始趋于稳定。 2010年4月10日,王刚和许婷举行了婚礼。 王刚上大连火场前给许婷打电话,轻描淡写,说大连出现火灾,本溪去侧应一下。许婷回答得也轻描淡写,说去吧,家里的事你放心。许婷知道,像王刚这种争强好胜的人要做什么就别去阻拦,更不要提病给他添思想负担。 王刚到了火场,他的感受比别人更痛苦。2009年他参加救援工作把脚崴了,在火场一站,左脚立刻肿起来,晚上睡觉脱不了靴子,只好穿着靴子睡。睡觉的时候,战士们在车里坐着睡,王刚在车的踏板上枕矿泉水瓶子睡。夜里海风吹过来,浑身冰凉。癌症患者免疫力差,最怕冷,但冷也得挺着。身体着凉后,王刚立刻开始泻肚,跑几趟厕所身上就没劲了。他白天和战士一起灭火,晚上基本睡不着觉,只能静静地躺着。 王刚没给许婷打电话,怕她担心。许婷也不给王刚打电话,怕他分心。但许婷时常给王刚的战友王冰打电话,了解王刚的身体状态,王冰全是一种答复:“你放心吧,王刚挺好。”在那样的火场,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全都一分分挨着,期盼胜利的到来。 支队领导多次命令王刚撤到后方的指挥车上,王刚不去。他心里说,这辈子还能摊上几个火场?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灭火了,上后方就失去了到这来的价值。 王刚一直坚持到22日随部队一起返回。 22日晚上20点30分,本溪市委、市政府在本溪体育馆举行了隆重的表彰会,欢迎本溪消防官兵赴大连增援胜利归来。市领导说:“今天不管多晚,我们也要等候本溪消防官兵回到本溪,开会表彰。” 消防官兵们来到体育馆时,鼓乐齐鸣,500多名公安干警、消防官兵及家属出席欢迎表彰会。王刚胸佩大红花,他在观众席见到了许婷,许婷也见到了王刚。 会上,宣读市委书记、市长联署的慰问信,称赞本溪消防官兵在7·16灭火战斗中英勇顽强、功绩卓著,无愧于消防铁军的称号,为本溪人民争了光。 回到家里,王刚洗澡,许婷看本溪电视台播放的本溪增援部队的救火场面,她不禁放声大哭,说:“我知道你肯定遭不少罪,没想到火这么大,你得遭多大的罪啊……”王刚说:“哭啥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第六十一章 没想到父亲还活着呢 7月15日那天中午,本溪市公安消防支队溪湖大队彩屯中队副班长王建忠接到家里电话,说他父亲病危,想跟儿子见一面。 王建忠1990年出生,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姐在郑州念大学。***记得父亲是在自己入伍那年在郑州生的病,是白血病。父亲送自己当兵的时候,王建忠突然发现他瘦得脱相了,但不知道是啥病。父亲向他瞒着病情,让他安心服役。王建忠家在河南省信阳市平桥区,是农村。他入伍第二年回家探亲,见父亲头发全白了,瘦得认不出来了。父亲告诉儿子自己得了病,听天由命了。亲戚朋友拿钱供他两个姐姐读大学,父亲说以后对亲戚要感恩报答。 7月15日那天,王建忠向队里请假。7月16日早上,队里批准他休假。王建忠买上了17日凌晨回信阳的火车票,给家里买了东西,跟战友借上了便装,手攥着火车票就等着上站了。他本想睡会儿觉,但睡不着,心里挂念自己回到家里不知能不能见到父亲活着。王建忠有个信念:父亲最疼爱自己,肯定要等他回去再闭上眼睛。他在心里祈祷老天爷,让父亲再坚持两天,爷俩儿就要见面了。 坐着,天黑了,到晚上22点,队里警铃大作,王建忠穿着便装参加紧急集合。队长简要交待任务,然后点名组织增援大连的队伍。队长点到“王建忠”时,他心里咯瞪一下,迟疑了半秒钟,响亮回答:“到!”他被选派增援大连,啥也别讲,王建忠火速换上灭火战斗服,登车奔赴大连。 在6个多小时的路途中,战友们议论这场火,说油罐爆炸了。王建忠默默地思念着父亲。他家里困难,全家生活靠父亲摆摊卖菜承担。读初中的时候,王建忠贪玩,不爱学习,父亲天天晚上坐在边上看他写作业。现在,王建忠越想越愧疚。如今明白事理,想报效父母恩情了,却没了机会。一想到这个,王建忠就会流泪。但万万想不到这一次赴火场,失去了跟父亲诀别的最后机会。但当兵没有选择,服从就是天职。 到了大连火场,没到阵地,王建忠就闻到烤焦的煳巴味,往来的红色消防车全变成了黑色,车身上全是油。他们凌晨4点30分到达火场,直接推进到103号罐边上,冷却106罐。 当时103号罐边上的法兰组爆炸了,火苗蹿出五六米高,泡沫打到火上好像一点没作用,用几支泡沫枪逼着打,眼盯着火打,火势似乎会弱点。所以,进攻须臾不能停止。他们从凌晨4点多打到上午10点多,已经看出了战果。支队长喊大家下来轮流吃饭。王建忠刚抽身,见脚下被打灭的流淌火腾地站起来,高两米,向四处奔窜。周围变成了一片火海,和早上的情形一模一样。王建忠抄起枪继续打,先掩护车向后退,否则车的轮胎被烧化就成一堆废铁了。掩护车退出去,王建忠和战友往里进攻,不进攻就没有站脚之地了。打了一个小时。阵地面积扩大了,他站在管道上打,与火近战。穿插着运送泡沫桶,配合战友进攻,大约打了一个小时,火眼看着从脚底下又烧起来。一米多高,快燎眉毛了,把进来的路都烧断了。王建忠脑海有点恍惚了,就这么站着端枪打。忽然感到有人往他身上脸上喷水,才醒过来,自己正站在火中央灭火。 就这么打了一天,从凌晨到黑夜。晚上,第二批增援队伍替换他们休息,王建忠和战友来到一个大学校园吃饭,吃完饭睡觉,刚睡着,本溪支队阵地又发生流淌火复燃,他们杀将过去,又扑救了一宿。 最紧急的时刻,王建忠暂时忘却了父亲。火势稍有些缓解,他眼前立刻出现父亲的面容,满头白发,浑身枯瘦,正躺在被子里等他回去。父亲只有47岁,得病后在北京天坛医院、郑州肿瘤医院各住了一个月的院,后来治不起,回信阳老家了。 火场上,他记得突然被领导喊下来,问你们叫什么名字。他们回答:王建忠、刘洪超、刘达。领导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说没事了。他们继续上火场战斗。 在火场上,王建忠没敢给家里打电话。从17日凌晨到21日晚上战斗接近结束,王建忠右手哆嗦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父亲还活着。王建忠喜出望外,这真是奇迹,他还活着。22日,本溪消防支队政治处主任刘德树陪王建忠坐飞机飞到郑州,换火车赴信阳,当天晚上,王建忠和刘主任一行到了家。支队给王建忠父亲带来1.5万元慰问金,买了一大堆水果。王建忠家人非常感动,他们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王建忠和他的战友死里逃生来到了信阳。 王建忠的父亲看儿子归来,乐得合不拢嘴。王建忠在家里一共呆了两天,归队的时候,他父亲状况依然很好。8月24日,王建忠父亲辞世。临终前,他知道儿子在7·16灭火战斗中荣立一等功。 ------------ 第六十二章 纸张落地化成灰 7月16日晚上8点40分,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吕振广接到支队长李斌的命令,让他和后勤处处长准备增援大连的车辆,泡沫液、兵员和个人防护装备。吕振广和后勤处处长把车辆装备准备好之后,又检查了一遍。他给大连消防支队的战友打电话,没有一个人接。吕振广心里沉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火。十几年中,辽宁最吓人的火是沈阳大龙洋油库大火,全国最惨烈的火是黄岛油库。这些火的火场的悲壮非常人所能想象。吕振广想,大连的火恐怕超过了大龙洋和黄岛,因为全省消防支队全动了。吕振广给各中队打电话,报上各个备勤战斗车的官兵姓名、职务,要求各车必须有干部,挑最好的干部和最好的兵增援大连。好兵——是体能、技能、脑瓜都好的兵——在火场上比较安全。 抚顺市消防支队一共出动10台车,包括1台指挥车、1台后勤保障车,提前到达沈大高速公路抚顺段三宝屯站集结等候。10点15分,他们接到省消防总队的命令,立即出动,开往大连。 17日早5点,抚顺支队到达大连大孤山火场。支队长李斌带领吕振广跑步前往火场总指挥部请示作战任务。 他们的任务是扑救高危化学品罐附近新烧起来的大火。这片火烧在离地两米多高的管道上,一条明晃晃的火龙在空中烧。火龙边烧边往地下流淌火河,涌向高危化学品罐群。这种火不好打,离远了打火苗没什么用;离近了,火的下面站不住人,油火会流进人的脖梗子里。直径900毫米的管道上面全都是火,不好寻找起火点。起火点也许是焊点开焊了,也许是钢板烧漏了。新抚中队架设一支泡沫枪,李石中队和特勤中队各出一支泡沫枪,三个阵地的泡沫枪像片刀一样切割管道上面的火,最后在一处断裂口上找到起火点。经过两个小时的切割封堵,这处管道的火被打掉。 接着,他们围剿地面流淌火。这片流淌火地势复杂,要从地面管道上跃过去,再从高架管道下面冲过去,高温灼人。吕振广掏衣兜里的对讲机,一张纸飘落在地,马上变成黑色的炭灰。那时,所有的人都承受不了脚下战斗靴的靴底传上来的热,只好拿泡沫枪往脚下打,降一降温。打火难,运泡沫更难。他们翻越管道搬泡沫桶,冲过燃烧的高架管道把泡沫桶运到车旁。运泡沫桶比操控泡沫枪还遭罪。沉重的泡沫桶、灼人的热辐射、粘脚的沥青让他们痛苦不堪。如果不采取近战强攻,高架管道火和地面流淌火根本灭不了。而近战,对官兵的身心俱是一场磨难。他们把这一片火打灭了之后,眼前景物清晰了,原来他们与103号罐只有一墙之隔。103号罐像一座被飞机炸过的颓垮钢铁大厦,向上喷发滚滚的黑烟,罐体布满白色泡沫液,地面上的泡沫和水已经汪成了高温的湖,热气熏蒸。 2吨多泡沫运过来了,他们开始近战,掐着火根打,直到把高空和地面管道的火掐灭。 支队长李斌小跑到总指挥部,向首长报告已经完成既定任务,请示新任务。副总队长李金华命令抚顺支队在103号罐架设阵地。103号罐就在前方不远处,但车辆过不去。他们沿原路退回,前往103号罐。在罐体东南撕裂处设立一支泡沫枪阵地,东北处围墙上架设一门泡沫炮和一支枪,三处阵地同时进攻。 17日上午8点20分,总指挥部下达总攻令,现场所有火力一起围歼103号罐火。接近10点,103号罐火温度下降,明火减弱并消失,只剩黑烟。 吕振广最担心的不是火。换句话说他顾不上害怕火,他担心的是带过来的这些新兵。新兵没见过这么大的火,出现哪怕是一点疏漏,没保护好他们的人身安全,自己就要承担天大的责任。化工火不是儿戏,何止是险象环生,可说是步步陷阱。 2006年12月24日早5点,抚顺市同益液化气公司出现泄漏,这是全市最大的液化气企业。吕振广当时是支队副参谋长,他和参战队伍到现场一看,是液化气贮罐阀门泄漏。 罐区建在半山坡上,北侧是稻田地,挨着稻田是居民的平房。东侧是石油一厂、石油二厂、氰纶乙烯厂和住宅楼。在罐区和厂房居民楼之间有一条火车道。吕振广一看现场,心想糟了。居民早上起来生炉子做早饭,必定引发大面积爆炸。当时稻田地和火车道边的低洼地带铺满了白茫茫的液化气。不光老百姓生炉子会引起爆炸。过火车,铁轨出一点火花也会引起大爆炸。完了,吕振广想,这回完了。爆炸发生,不光老百姓家破人亡,紧挨着的这几家化工厂也难免发生连锁爆炸,那就救不过来了,整个东洲区全完了。 这时候,全市公安交警巡警特警全都集结于此,挨家挨户疏散居民,严禁动火,让老百姓进入安全地带。支队长命令吕振广立即制定关阀堵漏方案。吕振广和吴家堡中队指导员贾玉和一起商量,组成一个关阀小组。 关阀在当时就等于送死。谁也不知道已经扩散的液化气什么时间爆炸。在这种情况下往泄漏中心走,一般人腿都软了,一步都迈不开。 特勤中队班长王军庆、战士宋继业、液化气厂一位技术工人和指导员贾玉和四人组成关阀小组。他们穿上重型防化服,带一支水枪,四人手拉手走向半山坡的液化气贮藏区。 吕振广把他们四人送到防护堤,看他们往里走。这时候,公安干警正拎着水壶,挨家挨户检查炉子,见火强制浇灭。算吕振广在内的五人关阀小组往里走的时候,支队长实在是没忍住,双手抚面,不禁大哭。这是眼睁睁看着五勇士舍生赴死啊。 吕振广在防护堤外观察。如果爆炸,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但他在这里便于接应。他看到四个人手拉着手走进白茫茫的浓雾里。液化气的白雾淹没了他们四人的腿,遮住了他们的腰,后来看不清人了,只看见贾玉和的头,他个子高。其实,关阀这么危险的任务不应该带工人去,但战士们不知是哪个阀泄漏,也不知阀的位置和左右旋转的规律才带上这位工人。人影消失在雾之后,泪水浮上吕振广的眼帘,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王军庆是全国消防第一批士官学员。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过了23分钟,稻田地出现他们的身影,阀关上了,王军庆和宋继业拖着那位工人走回来。工人吓得腿已经瘫了。地面被液化气冻成冰面,他俩拖着工人一点点走回来。 平时,吕振广一想起那个场面,就感到惊心动魄。可是,跟眼前大连这场油罐火比起来,液化气的灾害显得轻飘飘了。眼下,天空和脚下,前方和后方,到处都是火,四面八方传来尖锐的嘶鸣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尖叫,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大爆炸。只有爆炸前才会发生如此令人不安的嘶鸣,仿佛阀门被烧裂了,仿佛管道被烧漏了,仿佛100个警报器同时轰鸣。新兵能行吗? 吕振广对30个新兵不放心。他清楚,这些兵是家在农村的九〇后。他们没干过农活,也不愿受约束。眼下这么苦,这么累,这么危险,他们能行吗?吕振广平时下连队,叫新兵搞卫生,他们有人躲起来不干活。让新兵训练,他们找借口,说不练行不行?在7·16火场,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吕振广和新兵并肩作战。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眼前的战士就是那些新兵。搞卫生躲,但现场没人躲。训练叫累,但推挪200公斤的泡沫桶,没人喊累。十几个小时没睡觉,没人喊困。罐体通红疹人,没一个人退缩。吕振广看着他们,鼻子发酸,想哭。他想,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大的罪仍然生龙活虎,谁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火场呢?吕振广的泪水流下来,马上被火烤干了。眼泪再流下来,刚出眼眶就被热辐射吸干。 在7·16火场上,人都成了铁人。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李斌患有鼻炎。火把空气中的氧气消耗掉,正常人都喘不过气,何况鼻炎患者。李斌把鼻炎喷剂用完了,大口喘气,却不曾后退一步。他们编组轮班冷却103号罐,24小时不停歇。战士们换班在路边耷拉脑袋可以睡一会儿,干部们5天5夜没睡觉,不敢睡。说不睡也不对,有时候,吕振广走着道突然趔趄一下,才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斌更是不敢睡,睡着醒不过来,一旦发生爆炸,战士撤不下来怎么办?在第5天夜里,李斌突然问吕振广:“水流怎么这么小了?”吕振广答:“夜里温度低,对水罐形成自然冷却,减缓水流,给车省点油吧。” 战斗胜利后,在第七八天,第20天后,在50天之后,吕振广一想到7·16火场就怀疑它的真实性。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上过火场吗?我能坚持五天五夜?说起来,吕振广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战士的英勇顽强,战士的无坚不摧,却真真切切印在他心底,一想,他们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边几米远的地方手持水枪、泡沫枪激战…… ------------ 第六十三章 抢泡沫、抢水源、抢饭…… 陶䶮是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战训科助理工程师。1973年出生,1991年入伍。他所描述的7·16火场,如战争一样。人都像疯了,抢泡沫、抢水源、抢饭……到达极限的时候,人完全不顾常规了。 陶䶮说,抚顺支队的救援队伍赶到大连大窑湾时,路边全是交警。离远看,交警穿着黑制服,路边停着黑车,挺奇怪。到跟前,才看出交警的警服和车上落满了油火燃烧沉落的黑灰。那时是17日早晨5点多,抚顺支队的人全精神了。车又开了20多分钟,到一个十字路口,地势高,往下一看,如盆地一般的火场全是鲜红的消防车,场面够震撼。 抚顺支队接到的任务是保护37号、42号罐不发生爆炸。他们不知道37号、42号罐在哪里,一路上打听,到了海边,才找到37号、42号罐。但他们的车靠近不了37号、42号罐,地面横着一个地下管道的路沟,车开不过去,沟里全是火,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官兵正在沟对面作战,冷却37号、42号罐地沟里的900毫米管道喷射滚滚黑烟,“咣”的一声,火苗变成白焰。火像水银泻地一样洒在管道上,均匀烧成一米多高的红火苗。抚顺支队立即出两支泡沫枪,扑救地沟管道火。火被泡沫覆盖后,化为黑烟,随后“咣”的一声又腾飞成火,打不灭。抚顺支队边进攻,边钻进地沟灭火。接近900毫米管道前,才发现管道一个小阀门喷油,发生轰燃。 这时候,从抚顺带来的泡沫全打完了,没弹药了。没泡沫你上这干啥来了,陶䶮急眼了。他带战士上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阵地“抢”泡沫,专“抢”16公斤的小桶的优质泡沫。大连支队的战士当然不让他们抢泡沫,陶䶮上前一顿臭骂,说:“抢,我是参谋长,出事我负责。”大连支队的战士认不出谁是参谋长,看陶䶮这么蛮横,只好忍气吞声,眼巴巴看着他们抢走泡沫。 陶䶮对自己的战士说,在这节骨眼上,不光要抢泡沫,还要善于“偷”泡沫。以“偷”为主,被他们发现了就“抢”。陶䶮指挥手下弟兄从大连支队阵地连偷带抢弄来18桶泡沫。出了3支泡沫枪,他告诉战士把泵直接插进泡沫桶里,比把泡沫倒入车中更快捷,再接到水枪上,直接打。他们一共出了1门泡沫炮、5支水枪、3支泡沫枪,把37号、42号罐下面地沟里的火全部消灭干净。这时,他们整整战斗了10个小时,从早晨5点多至下午3点多。 李石中队班长周永涛骑在防护坝上作战,掉进下面沸腾的油池里,好在大伙动作快,把他捞了上来。周永涛庆幸于穿一身铝箔隔热服,身上没烫伤、没烧伤,拣了一条命。 参谋长吕振广下令,抚顺支队移师103罐,担负冷却任务。他们出2支泡沫枪、2支泡沫枪堵着103罐的撒裂口灭火冷却。罐体钢板红的透明。用枪炮打一阵子,罐体变黑。过不了一会儿,罐体又恢复橙红,烧透了,跟炼钢厂出炉的钢板一个样。从17日下午4时起,抚顺支队监护冷却103号罐,一宿没停,扑救到18日晚上。 两天两夜之后,陶䶮突然发现自己才有大便的意思。火场上,许多人几天几夜没解大小便。这是精神高度紧张,曝烤脱水,没吃没喝的结果。他们吃的面包上全是黑油。天下小雨,在地面睡一会儿,基本上躺在泥里。到了第三天也就是19日,陶䶮发现火场边上有一排工人宿舍区,窗玻璃全被气浪鼓碎了,他领战士进屋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到19日晚上,他们发现一处地方有自来水,这简直是人间奇迹。这里是海港消防支队。陶䶮带换下来休息的战士在这里用洗衣粉洗了头发和脸,人洗白了,觉得太偏得也太幸福了。 在火场吃不上饭是常事。上午10点发饭,下午3点发饭。有的阵地还没等来饭,饭已没了。 陶䶮见到地方送饭的车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截住就往下卸饭。别人说什么,他充耳不闻。 远程供水器插12条干线,陶䶮上去就抢下了一条,说这条线就是抚顺支队的供水线,谁若不服就动手打。 这就是真实的战场。所有在7·16火场第一线战斗过的官兵,对此情此景均不陌生。这里没什么文明与野蛮、谦让与强横,人命关天,火场关天,一切存在的在这里都变成了合理的。 ------------ 第六十四章 在火场默念女儿的名字 邢超是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李石中队的驾驶员,1982年出生,三期士官,2000年入伍。 邢超的妻子在7月16日那天入院,准备在7月17日实施剖腹产。邢超在医院陪妻子,两口子说会儿话,把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研究了一番。到明天,这个两口之家就要拓展为三口之家,高兴。邢超训练累,跟妻子说:“我先睡一会儿。”妻子说:“才晚上7点,你就睡呀?”邢超说:“太困,睡一会儿。” 这时候,中队指导员刘伟厚给邢超打来电话,说:“大连发生重大化工火灾,让抚顺增援,你赶紧回队。”邢超以为指导员开玩笑,大连火灾还用咱们增援?再说,你明知道我陪妻子在医院待产,还要我回队,开玩笑。 刘伟厚急了说:“你赶紧回来,出大事了。”邢超一听心里毛了,这肯定是比大事还大的事,连老婆生孩子都得撂下。他告诉妻子:“没什么事,回队看一下。”冲出走廊后,他给岳母打电话,说上大连火场,必须去。岳母问:“你什么时间回来?”邢超想,再大的火三五个小时,十来个小时也烧结束了,就回答:“明天回来。”没想到,他一去就是五天五夜。 邢超的车载水16吨、泡沫2吨,从抚顺疾驰大连,进入现场是早晨5点多。路面上全是消防部队铺设的水管,天空全是烟。他们的任务是冷却37号、42号罐,驾驶员的职责是检查线路和供水。 邢超从早上忙到下午,心里惦着医院里的孩子大人。他妻子原定早上8点剖腹产,不知情况如何。火场不能打电话,也没时间打电话。下午5点多,邢超给妻子打了个电话,那边传来第一句话是“母女平安,是个女儿”。邢超心踏实了,心想好啊好啊。他遥想女儿静静地睡在产房里,哪知道她爹正在生死线上忙乎呢?早上刚进火场,邢超心里非常沉重,他看这阵势,有可能回不去了。假如他在这一天牺牲,孩子却在这一天降生,爷俩儿活生生没见上面,这叫什么事啊?越想心里越沉重。然而战斗越来越激烈,看到103号罐被烧垮的如山坡一般大的钢板通红,邢超顾不上想其他事。泡沫用光了,让他们置身死地,这时出去抢泡沫、抢水源,邢超把一切都忘了,他负责甩水带、加压、供水,和其他驾驶员轮班干。 妻子在电话里问:“今晚能回来吗?”邢超回答:“回不去,祝你和孩子开心。”妻子看不到火场,不知道这里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大事,人和火的博弈还没有结束。人的装备、设备、水流泡沫与火较上劲之后,难分胜负,最后的胜利取决于谁能死磕到底,取决于人的意志力,取决于不计成败的时间上的坚守,拿时间换空间。邢超在火场上检查线路、供水、甩水带、加压。他心里有底了,自己的接班人已经诞生,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留下种了。他越干越欢实,心里默念着给女儿早就起好的名字:“邢艺诺、邢艺诺、邢艺诺……” ------------ 第六十五章 火的灌木、火的森林 邹德才,1981年出生,1999年入伍,现任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特勤中队指导员。 特勤中队晚上20点接到支队增援大连的命令,要求他们出一台车。战士们抢着去,老兵要复员了,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这让邹德才犯了难。 特勤中队出的是奔驰泡沫车,拉12吨水、5吨泡沫,车上只有3个座位,邹德才坐一个,还剩两个座,这让谁去谁不去,不好选择。报名的一共7人,都是大比武的尖子,都要去,有人快哭了。邹德才想了想,把脸一抹,说:“谁都别争了。算上我,再去两个司机,道上轮流开车。” 最后去了三个人,邹德才和两个司机。其中一个司机叫孟繁亮,盖州市人,1998年入伍,7·16战斗结束后退伍了。他在火场表现得十分英勇,不怕苦、不怕累,也不为立功受奖,只为消防铁军的荣誉。上火场时,他已经决定退伍了。去大连的路上,孟繁亮一个人开车,不用别人替换,到了火场,孟繁亮下车先检查水带有无漏眼,甩水带,眼里好像全然没有凶险万分的火焰。邹德才至今想念这位忠心耿耿的战友。 车往大连开。每隔10分钟,支队参谋长吕振广要求各车报上车号和战斗员姓名,战斗气氛渐然浓烈。车开了大约三个多小时,突然爆胎。邹德才请示参谋长如何处置,吕振广说:“你们自己决定带不带这台车,但整个队伍不能等你们,要分秒不停地继续前进。”邹德才让司机把12吨水放掉,换上车胎,追上了队伍。泡沫不能扔,泡沫是宝贝啊。好在一路上奔驰车再没出毛病,顺利到达火场。 消防部队的战斗车辆常年在市区跑,没跑过长途。车辆满负荷跑长途出现机械故障在情理之中。十几吨水甚至几十吨水的车辆在高速路全速前进,没出大事,已经是万幸了。 进入现场,邹德才看到路边的花草树木全是黑色,成了从未见过的奇特植物。水泥路上布满黑油的车轱辘印迹。 他们进入火场之后,火像从地上长出来的,如火的灌木和火的森林。他们边打边向前推进。事后,邹德才知道着火的地面下边全是管道,管道里是奔腾的油浆和油气。邹德才后怕啊,如果地火把地下管道烧爆了,所有的消防战士全都得崩上天去。天下事,知有知的明澈,不知有不知的浑然。如果当时就知道大火底下全都是油管,精神压力会更重,作战愈加艰难。但没过多久,邹德才发觉天上的管道落地就在脚下,他把心一横,死就死,反正不是死一个人,心里反而踏实了。 李石中队的李野和周永涛骑在防护坝上朝37号罐射水冷却。罐和防护堤之间的地面的油和水咕咕冒泡,浮着泡沫液。他们以为是水,其实是鼎沸的,有上千度高温的油。防护堤的混凝土被烧露了钢筋,周永涛回手一拉钢筋竟脱离了墙体,他一屁股栽进了油里。李野在防护堤上看周永涛没了,往下看,还没人。他脑袋轰地大了,不知道这底下是多深的水池或者是油槽。李野拼命地喊:“周永涛,周永涛……” 周永涛掉到冒泡的油里后,好歹头脸没着地,手没着地。他嗖地站起来,扶着防护堤站着。李野没看见他。 李野的喊声招来了陶䶮和周阳,他们三人把周永涛拉上防护堤,才算把他从油锅里救出来。 那时候,管道里时不时传来咚咚的闷响,虽然隔着管道的厚钢板,声音仍然非常大。 邹德才领着战士们像钉子一样钉在了第一线,一点点往前推进,收复失地,扩大战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才看到37号、42号罐的模样。 37号、42号罐已经烤得鼓起来,变色了。如果不迅速冷却,罐体就会爆裂,原油挟火将如洪水一般淹没罐区。 ------------ 第六十六章 14个支队主官在火场见面 李斌,1967年出生,1989年毕业于同济大学,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 7月16日20点30分,李斌在支队值班,接到备勤命令。作为支队长,他对备勤命令早习惯了,心想无外乎增援,可能过半小时、一小时就解除命令了。过了一会儿,总队命令抚顺支队21点出发,增援大连。接到命令后,李斌和支队参谋长吕振广带队,带10台战斗车、30名官兵集结三宝屯,按时出发。 路上,李斌想,也许车到辽阳、鞍山、营口一带,总队会下命令让他们撤回。从潜意识说,李斌希望下这样的命令,这并非贪生怕死。抚顺市是化工城,他经历过多次危险的火场,况且李斌当时不知大连的火情,不可能提前害怕。让他始终拎着心的是行车。10台重载车高速行驶,李斌对此相当害怕。抚顺支队从未有过如此长距离、重载行车的作战经历,一旦出了交通事故,车毁人亡啊,当支队长的无法交待。这时候,省总队政委王东海不时来电话,问他们走到了哪里,命令加速前进。李斌一边担心着车辆,一边担心着大连的火场,暗忖这一定是史无前例的火,火到底有多大,想象不出来。 抚顺支队的10台战斗车经过8个小时的长途奔袭,到达了三十里堡。前来接应李斌的不是消防,而是交警,心里明白事大了,惊动整个大连市了。车进到油库区后,烟雾蔽空,火光遍地,一片混乱。李斌的神经绷紧了,进入临战状态。车停在路边,李斌从外围找总队领导请示任务。找到103号罐旁边,见到了总队长王路之、副总队长李金华。 李金华拿出一张厂区平面图,指示抚顺支队前往37号、42号罐构筑阵地,为罐体冷却降温。李斌在地图上看,37号、42号罐在油库中心地带,被火包围。他问:“路怎么走?”李金华说:“自己解决。” 说李斌没有畏难情绪也不符合当时的情境。37号、42号罐一看就是决死地带,十有八九能去难回,抚顺的力量单薄,能行吗?这个疑问在李斌脑子里转了半圈就被他打掉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什么行与不行。他照例大声回答:“坚决完成任务。”回到战斗车上,带队伍往里闯。 路边的油罐标着六十几号罐,五十几号罐,四十几号罐,他们终于在南面靠海的地方找到了37号、42号罐,这两个罐的顶部都蹿出火苗。 李斌和参谋长吕振广侦察火情。一面看,一面叹息——任务太艰巨了。102号罐上面有火,管道上有火,好像进入了火山口。他们在罐区南面一个低洼区站了一会儿,李斌良久无话,吕振广不敢打扰他。李斌想的是:如此惨烈之役,如何能把30名官兵完完全全、不缺胳膊少腿带回去。他觉得够呛,但无论如何也要把弟兄们一个不少带回去,想到战士们稍有不慎,牺牲在火场,李斌自感不寒而栗。 他们走到防护堤前,见流淌火已经堆积在堤前。火过堤坝,37号、42号罐非爆不可,相距很近的化学品罐当然也会连锁爆燃。那时候天黑着,只看到熊熊大火,看不见火场的人。李斌感叹,抚顺支队30人,10台车,能守住37号、42号罐这么大的阵地不让它爆吗?这几乎就是杯水车薪,或者叫杯水灭几车之薪。 李斌和吕振广从防护堤往外走,见到省总队副参谋长董树武。李斌拉着董树武往里走,说:“这是抚顺的阵地,地面是流淌火,对面油罐正烧着,随时可能爆炸。我们先投入,你务必调集力量增援我们。至少,总队时不时派人看看,知道我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说这些话并不是赌气,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诀别。天色蒙蒙亮了,李斌才看到周围全是消防车,全是消防兵。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军战作战。总指挥部恨不能把每个兵都捻成8个钉用,但无论怎么掂兑,兵力还是不够用。 李斌带领抚顺支队在火势最猛的地段扎下阵地。先把地面的流淌火扫清一块,设阵地,再扫清一块,再设一个阵地,那种艰难无法言说。作战之时,李斌抬头看周围高大的、黑黝黝的油罐,比油罐更高的火焰与黑烟,遍地纵横交错的喷火的管道,他觉得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李斌和参谋长吕振广作战中一直跟战士在一起,戴头盔、穿隔热服,他们没离开过战士。 天大亮,增兵越来越多,阵地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而管道的爆炸越发频繁,声音越发刺耳。他们从滴火的管道下匍匐爬过去设阵地。爬行时,耳边是管道传出的呼啸声,成串的油火淌下来,落在衣服上。人脸好像烤肿了,肿得睁不开眼睛,如此惨烈,李斌从未经历过。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 爬过管道,李斌发现在前方是鞍山支队,右前方是沈阳支队。37号、42号罐周围全是人,这时候,他绷紧的神经才松开,长出了一口气。到了中午,抚顺支队把包围防护堤的流淌火全部消灭。灭火的时候,干部战士谁心里都明白,火越过防护堤就完了,那就是世界末日。但官兵们终究把火焰掐死在防护堤前面。 17日中午11点30分,总指挥部通知全省消防部队的14个支队长集中开会。李斌走进一处楼房的三楼会议室,见到了在火场上浴血奋战的所有支队的主官,大部分支队长都参战了。经过这一宿激战,他们彼此能见面,谁的心里都是感慨万分。没想到能活下来,也没想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见面。每个人脸上都是油垢,作战服烟熏火燎。他们握握手,谁都没怎么说话。在惨烈的战斗里,话语消失了。这时,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省公安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进入会场。他们俩人身上、脸上全是黑油。王路之戴着头盔,李文喜的头发打成绺,有泥有水。支队长们从来没见过厅长和总队长以这种形象跟大家见面,心里都很感动。 根据领导部署,抚顺支队原地看守,监护37号、42号罐。李斌回到阵地,观察了一阵儿,觉得没事。他去找副总队长李金华,主动请示任务,上103号罐阵地,李金华说:“你要留一台车监护现场,其余人马上去103号罐阵地。” 在103号罐阵地,他们冷却、灭火、总攻、打残火,直到结束,战斗了五天五夜。 困了,上战斗车上眯一会儿。饿了,吃大连市供给的包子。没地方洗手,把手伸进塑料袋里,抓起包子就吃。李斌最盼望洗个澡,睡个觉,然而这都是奢望。抚顺支队进入阵地后,紧张投入37号、42号罐的灭火战斗,神经高度紧张。把这一片的火打灭之后,神经刚刚放松下来。之后,再投入103号罐的战斗,神经再紧张起来,那种滋味非常痛苦,像把绷断的神经又缝合起来,大起大落、大喜大悲,7·16战斗的酸甜苦辣,用语言无法一一道来。 战斗结束,支队返回抚顺,李斌敏锐地察觉他们正面临着更艰难的任务和巨大的风险。战士们在火场拼搏五天五夜,人已经熬到了极限。这时候开车往回返,神经会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在路面上8个小时的行车最容易出事。李斌下令,车速每小时不许超过70公里,进入服务区必须休息30分钟再走。他们走走停停,稳稳当当。车队下了高速公路,进入抚顺市区,李斌才把心放进肚子里。他想打开车窗,向天空大地高喊:30个人、10台车平安回来了,万岁万万岁!那种兴奋无以言表。 回到支队,李斌让战士们先洗浴,再吃饭。而他迫不及待冲到办公室,在卫生间的热水龙头下尽情冲了一个澡。清洁的热水冲在身上,李斌的泪水也洒落其中。他不知冲了多长时间,想忘掉一切。他突然发现,世间最幸福的事情,竟然是洗热水澡。 ------------ 第六十七章 眼望着彩虹门,泪水落下来 7月17日3时20分,葫芦岛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增援命令,支队长赵前程马上组织集结部队,按上级要求集结6台泡沫消防车、4台水罐消防车,装载37吨泡沫液、90吨水,带领48名官兵奔赴大连。 赵前程带队出发前看一下表,正好是3点40分,他们开始了600公里的长途奔袭。上午10点20分,葫芦岛支队增援力量到达现场,苦战5天4夜,圆满完成作战任务。 到达火场阵地,赵前程自己在罐区走了一圈。他胆子大,火场经历多,但还是惊讶不已。103号罐大火冲天而起,浓烟伴随火势像一条黑色的巨龙随风摆动,时上时下。狂泻的原油形成流淌火,布满输油管道内,这是无法形容,从未见过的火场。事实上,赵前程一直提着心。从葫芦岛到大连这么远的距离,他真怕车辆在路上出事。7月份,是高速公路维修的黄金时段,许多路段只能单向行驶。赵前程在前方开道,副支队长柳尧压后阵,他俩不时用对讲机巡回点名,到了大连三十里铺,一辆车还是差一点跟前车撞上,只差一尺远。 到达阵地,赵前程拎着的心刚放下一小会儿,看到火场形势,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赵前程在火场上走了一圈儿,脚下的原油和泡沫液已经没过战斗靴,每走一步都困难,怎么作战哪?但灭火讲不了条件,如果条件好,就不需要打造消防铁军了。 赵前程向总指挥部请示任务后,命令出动两台泡沫车对输油管道的起火点进行扑救,出动两台水罐车为大连支队高喷主战车供水,其他车辆实施接力供水。 管道四周火焰熊熊,温度非常高,泡沫打到管道上吱吱作响,瞬间就被蒸发。现场能见度非常低。人在这时,难免恐惧。战士们看见支队长赵前程冲在前边,消除了怯战情绪,争先恐后往前冲。40多分钟后,输油管道周围的火被扑灭。 16点40分,支队接到命令,在103号罐西侧架设移动炮阵地,对罐体实施冷却。但移动炮射程达不到80米高的油罐顶部,火势仍然得不到有效控制。这时候,赵前程又到厂区内部侦察一圈,觉得可以利用储油罐内的固定消防设施进行灭火。他们经请示同意,直接连接罐体泡沫管线打击火头。 火场上,高强度的辐射热一波波传来,脚下是翻卷的火舌,地面高温烫得官兵放不下双脚。他们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让腿脚和膝盖轮换着,以缓解高温的烘烫,一点点把火势压下去。 赵前程看表,当时是上午11点多,但火场和黑天一样,浓烟把天空完全遮住了。 18日9点,现场指挥部发现下水道井蒸发油蒸气,下令对103号罐东侧管道地槽实施挖掘,散发管道爆炸后贮存在地上的油蒸气,降低温度和浓度。 动用挖掘机掏开地面是极其危险的措施,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油蒸气大爆燃。指挥部命令葫芦岛支队出两支泡沫枪近距离监护挖掘工作,防止爆燃。赵前程此刻站在最前面,让官兵们害怕的不再害怕,不害怕的更加勇敢。 在战士们眼里,火场上的赵前程是一个勇士,好像心里啥都没想。事实上,赵前程心里的忧虑何止眼前。油罐火势得不到控制,不光火场官兵,大连也要随之遭殃。自己带着47个弟兄参战,遭遇不测,48个家庭就全完了。赵前程爱家的观念比一般人浓重。他认为做人第一条是对父母尽孝,不孝之人在葫芦岛支队肯定不受待见。他给全支队每名干部战士发一本“孝经”,倡导“百善孝为先”,他觉得支队的福利发给干部,不如发给干部们的父母。从2010年6月开始,赵前程实施了一个“孝养基金”项目,让干部从工资中取出20%,支队添加20%,给干部的父母(父母不在世的给岳父母)办一张邮政储蓄卡,让老人们月月领到养老津贴。赵前程这一番用意里体现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做一个忠臣义士,要让自己的父母享受到爱心。 火场艰苦,几天下来没地方洗澡,赵前程浑身油污,只好用水罐车里的水洗澡。他发现身上越洗油越多,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醒悟,车里是海水,海水带着大量的油污。 18日15点,葫芦岛支队在103号罐东侧增设一支带架水枪,强化冷却。在50米处设置一台主战车向水枪阵地供水。 16点10分,他们接到命令,从葫芦岛调集10吨泡沫液运往大连火场。经过精心组织,10吨泡沫液于第二天早6点安全送达。从19日11点开始,葫芦岛支队留守现场监护输油管道防止发生爆燃。21日10点,他们接到撤退命令,圆满完成战斗任务。 临离开大连的时候,赵前程突然发现这几天自己没有排过大小便,神经高度紧张,身体脱水,人失去了排泄功能。他在返程的高速路上,看到搭设的彩虹门和欢迎的人群,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 第六十八章 依依难别生死地 7月17日是葫芦岛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柳尧休假的第二天,他接到支队长赵前程的电话后,立刻回到支队,和增援力量踏上奔赴大连的征程。 到火场,柳尧觉得这是自己当兵以来,乃至从小记事以来见到的最大的火。不光浓烟遮天蔽日,连火苗都遮天蔽日。一般人肯定认为这不是能救的火,早撒腿跑了,但消防官兵偏偏要向火里冲。 他们请示战斗任务,省总队副政委刘伟臣命令葫芦岛支队顺远程供水管线往火场纵深地带行进,一直插到103号罐南侧架设阵地,扑救管道火灾。他们到地方一看,700毫米、900毫米输油管道都爆裂起火,火焰高达10多米。这时,满脸烟尘的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来到阵地,拍着赵前程肩膀说:“干哪、冲哪,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管道还在爆炸,水枪的水流打上去就没影了,无济于事。他们调整战术,用10台车的车载炮、移动炮和3支泡沫枪强力压制管道火,用3个小时时间遏制了管道火。 桥底下地面冒浓烟,见不到起火点。地下肯定是输油管道,在地下燃烧。他们对这块地面连续冷却两个多小时,控制了阵地。 之后,葫芦岛支队转移到103号罐底下,建立主战场,2天2夜对103号罐进行冷却。他们出两2支泡沫枪接在103号罐内部的喷淋系统上实施冷却。18日凌晨4点多,把泡沫枪的战士困大劲了,端着泡沫枪打了个吨。这时,省消防总队副总队长李金华正好走过来,见罐壁有些泛红,李金华大为震怒说:“你们怎么整的,”实际上,是后方水停了。火场就是这样,分分秒秒不敢懈怠。 葫芦岛市公安消防支队高新中队班长包岩接到赴大连增援的消息后,乐得差点蹦起来。他1989年出生,2006年入伍,一期士官,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他想,火着得大,功肯定多,只要表现好,回来咋也能立一个功。 包岩立功心切,作战心更切,可称为英勇无畏。他先被派到103号罐附近灭残余,现场当时一片狼藉,瓷地砖踩上去粉碎,被热辐射烤酥了,灼热的油蒸气让人无法呼吸。包岩和战友手握水枪一次次冲上,一次次被击退,再冲上去,不断与火魔纠缠。经过40分钟拉锯战,他们控制了火势。紧接着,包岩奉命冷却103号罐,一站就是5个多小时,腿肿得到晚上脱不下靴子。战斗结束后,包岩荣立二等功。 李许阳是葫芦岛市公安消防支队龙港二中队班长。7月16日晚饭后,李许阳拿手机上网,得知大连油罐爆炸起火的消息。紧接着,大连战友来电话说火场泡沫不够用,要李许阳做好增援准备。 夜里23点左右,中队官兵被领导叫起来,准备器材赴大连增援。他们下楼整理器材、水带、油料和水,准备好,上楼反而睡不着了。李许阳躺在床上等铃声。 凌晨3点20分左右,电铃连响三遍——这是紧急集合的命令。李许阳飞速下车,和中队长邹成宇、两名司机坐上中队的18米高喷车驰援大连,车上装载16吨水、4吨泡沫液。 车跑了7个半小时,接近大连的时候,李许阳发现大孤山上空云层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路边指挥交通的不是交警,竟然是“民工”。仔细看,交警的白警服、白摩托全被油污染成黑色,远看跟民工一样。 这些“民工”带路领他们进入火场。李许阳老远就看到103号罐往外蹦火球,浓烟直冲天空,显得特别长。18米高喷车进不去,道路被各式各样的消防战斗车堵死了,李许阳心里着急。后来道路疏通,支队让高新中队进入阵地,没让18米高喷车进去。李许阳着急的原因是恨不能让高喷车发挥威力,在这里等待算什么? 四处看,现场井盖都没了,树没了叶子,只剩枝干,楼房的门和玻璃都没了,树墙是黑色。这时是上午11点,满是油污的草坪上有消防官兵睡觉,靴子脱了,脚上全是血迹。 指挥部命令葫芦岛支队18米高喷车给大连支队铺水管,供水。李许阳下车跺一下脚,见脚下的石块变成了粉,全过火,烧酥了。他想,葫芦岛最大的油罐储量是1万吨,这已经够大了。这里的油罐是10万吨,真难以想象。李许阳惊讶,这得有多少油才能漫过一人多高的防护堤烧到这边来?惊心动魄! 接着,他们给103号罐自动喷淋系统注入泡沫,罐体供水口变形。李许阳用无齿锯割开供水口,重新用铁丝绑。这些工作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完成的,灼热逼人,还要防范迎面飞来的大小火球。铺水带也不容易,水带沾在沥青上,拽不动。他们几乎用背扛着把水带铺设完毕。 晚上6点多,天空下雨,衣服变得特别沉。这时候,李许阳和战友运送泡沫桶,用筋疲力尽也形容不出那时的困难,但他们全都完成了任务,大功率泡沫车一分一秒也没缺泡沫液。 让李许阳感到痛苦的不是运送泡沫桶,而是晚上睡觉。车上没睡觉地方,他1.8米的大个子踡在1.2米的器材箱里睡,忍受不了,只好起来溜达,给作战的战友送矿泉水和香肠。到了后半夜,地面传出的热能依然烤脸。人站着,就能觉出地面烤脸。 李许阳运泡沫时,103号罐落下一块铁皮,掉进他脚下的油池里。油池的油好几千度,铁皮溅起的热油扑在李许阳脸上,大家吓坏了,以为这回他的脸肯定烫烂,支队长赵前程、副支队长柳尧急忙跑来帮他处置。赵前程让他马上用泡沫洗脸。说来也奇怪,李许阳的脸第一天红,第二天没事了。当时他只觉得钻心地疼,万幸没落疤痕。 葫芦岛支队撤离火场的时候,副支队长柳尧心里一片释然,又有依依难离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片火场难舍难离,原本要把命扔在这里,又把命捡了回来,所以难舍难分。 ------------ 第六十九章 一号主枪手 阜新市公安消防支队清河门中队上等兵吕秋祥,1990年出生,2008年入伍。在7·16火场战斗中,他连续作战30个小时,从火场撤下来时,走着走着“扑通”倒在地上。战友以为他死了,捧起吕秋祥的头,喊他名字。只见吕秋祥黑糊糊的脸上,白眼球还在转动,却说不出话,才知道他还活着。 恐惧、兴奋、痛苦,这些感受吕秋祥都经历过,激励他坚持到底的是一种崇高的荣誉感,那就是“我是一号主枪手”。 消防官兵灭火作战时,一般是两人把一支水枪或泡沫枪。吕秋祥被领导定为“一号主枪手”,这是莫大的荣誉,促使他冒死拼搏,无怨无悔。 阜新支队到达火场是在上午10点56分。经过第六次爆炸,现场的流淌火遍布四周,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支队指挥员接到任务后,下达命令:“迅速消灭地面流淌火!”吕秋祥第一个抱起泡沫枪冲在前头。两个多小时的战斗中,流淌火灭了又烧,烧了又灭,官兵们迎战强攻,和火魔展开拉锯战。火场风向瞬息万变,由于火焰剧烈燃烧,空气流动加剧,地面流淌火突然加剧或浓缩为烟,把人和枪全裹了进去。当领导发出转移阵地的命令后,吕秋祥和战友拖着近30米的水带干线,翻越火场上纵横交错的管道,把泡沫枪阵地架在上风头继续作战。由于疲劳过度,吕秋祥一脚踩空,侧翻在两米下的斜坡上,左腿关节副十字韧带严重拉伤,但他没告诉任何人,连续作战。泡沫枪压力大,吕秋祥左腿受伤不敢着地,只好单脚支撑把枪,左腿稍微碰一点地就疼得钻心。吕秋祥咬牙坚持着,他在心里默念“我是一号主枪手,我是一号主枪手……”到晚上撤出阵地时,战友发现他走不了路了,把他背下了阵地。 火场没医院,战友从急救箱里取出酒精给他搽创部,发现膝盖肿得很厉害,干脆走不了道了。战友背着吕秋祥往车上走,吕秋祥搂着战友的脖子想起了另一件事,边想边乐,腿也不觉疼了。 有一年,阜新市发大水,吕秋祥和战友到普草堡村抢救被洪水憋在屋里出不来的老乡。吕秋祥和战友进村先找低矮的破房子。不然水很快就把房子泡塌了。他进一户人家,见老头、老太太领俩三四岁的小孩在炕上站着呢,水把炕上的被子都冲走了。吕秋祥要背人,老头说不行,先救贵重物品。他说的“贵重物品”指电视机、大米和白面袋子。吕秋祥把这些贵重物品拖出放在安全地带,要背这老头。老头说不行,先背老太太和小孩。结果俩小孩非要跟爷爷在炕上站着。吕秋祥背上老太太,一胳膊夹一个小孩,孩子连哭带闹,把他们送到安全地带。吕秋祥回来背老头,老头说不行,我死也跟房子在一起,坚决不走。吕秋祥连劝带强迫把老头背到安全地带。吕秋祥那一天接连背出十几户人家的老人和孩子。他背时想,自己不成了雷锋了吗?他记得有一幅宣传画,雷锋穿雨衣,下雨天背孩子回家。那一天,吕秋祥心里特美。此刻,吕秋祥趴在战友的背上,战友成雷锋了,不由感慨良多。 吕秋祥在车上休息一会儿,试探着左脚能沾地了,又回到了阵地。他觉得自己作为第一主枪手在车上坐着简直不像话。他继续把水枪灭火。晚上战友轮流睡觉,他拿手电放哨,查看火情,主动肩负了很重的责任。 吕秋祥是海城人。平时跟父母约定好了,两天一打电话。临来前,他打过电话,后一个星期一直没通话,而且连手机也没带。殊不知,他父母见吕秋祥没电话,四处打听出了什么事。他们打听到海城消防队已经开拔到大连灭火去了,觉得天都塌了,吕秋祥肯定上大连了。 21日,吕秋祥借战友手机给对象打了个电话,对象哭了,一直哭,把吕秋祥心里哭得乱七八糟。吕秋祥一直被家里人看成是小孩,事实上,他参与阜新市多起火灾扑救以及化学品泄漏、建筑物坍塌等灾害的救援处置,立过战功。立功喜报寄到家里后,家里人拿他当大人看了。吕秋祥不知在这次7·16大火扑救中自己能立几等功。他暗想功越高越好,让他们拿我当真正的大人看。 ------------ 第七十章 一闭眼就感觉要爆炸 曹忠强,1983年出生,2002年入伍,现任阜新市公安消防支队新邱中队副中队长。 进入火场后,曹忠强负责为沈阳市公安消防支队作战车辆双干线供水。 当时正是控制火势的最佳时机,前方泡沫炮用水量非常大,没有七八台车持续供水根本保证不了用水量,火场上拥挤着200多辆消防车,交通堵塞。 曹忠强克服这些困难,四处找水源,保证了供水不间断,他忙得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这边火情刚得到稳定,曹忠强又接到命令,到11号码头西侧出两支水枪,扑救残火,冷却输油管道,并负责安排其他车辆为水枪供水。 曹忠强一会儿把水枪,一会儿加水,还是没喝上一口水,等到残火熄灭、输油管油温度降下来,他才领战士离开阵地。 当时,脚下像铁板那么烫,又渴又饿。曹忠强最惬意的是战斗7个多小时后,吃上了饭,喝足了水。 刚要歇一会儿,参谋长命令他带人到南侧管道阵地坚守,这一段管道漏油,如不及时冷却,就会爆燃。 他带领6名官兵,分成了组,每小时轮换一次,冷却监护,直到天亮。 半夜,战士轮休的时候,曹忠强再困也不敢睡死。他怕睡死了管道爆燃,战士就没命了。 合眼刚睡三五分钟,立刻惊醒,以为管道爆了。曹忠强艰苦作战的那天是7月17日,正好是他母亲53岁的生日(农历六月初六),他本打算买两件好一点的夏装,领着女朋友谢芳去看母亲,一起吃个饭,可惜没去上。 在火场,他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要身体健全地去见母亲。 7月17日是母亲生日,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一天出事。 ------------ 第七十一章 最后爬出罐体 韩春明是阜新市公安消防支队海州中队执勤中队长助理,武警上士。他曾3次荣立个人三等功,7次被评为省消防总队优秀士兵,2007年被评为阜新市十佳杰出青年卫士。 到火场,韩春明和战友为桃仙机场泡沫车供水,3个多小时连续奋战,供水200多吨。 晚上,天下小雨,他们困得受不了,就在露天地眯一会儿。建筑物被烧得稀烂,眼瞅要塌了,谁也不敢进去睡觉。韩春明和战友的任务是监护冷却管道,谁也睡不了多大一会儿,只是靠土堆打个盹儿,起来接着冷却输油管道。他们坚持到18日中午,有个单位送了西瓜,韩春明乐坏了,刚上前去搬,接到命令,组成攻坚组进入103号,罐内部实施强攻,西瓜没吃上。 韩春明被编入第一攻坚组,带12盘水带、1支泡沫枪,在支队参谋长刘宏带领下进入正在燃烧的103号罐内部强攻灭火。到达罐底后,里边浓烟滚滚,热浪袭人。人虽然穿着隔热服,仍被烤得难以承受。烟雾阻挡了视线,找不到起火点。如果不及时架设泡沫枪阵地,人就有在高温和浓烟中窒息身亡的危险。泡沫可降温,又可稀释有毒气体。 韩春明只用了两分钟时间就在罐内东北侧完成了泡沫枪阵地的设置,随即开始灭火。脚下的钢板烫得韩春明直跺脚,罐底时不时发出“咚咚”的抖动,不知爆炸会在何时发生。他一直战斗在第一线,直至接到撤退命令。当其他官兵撤退时,罐内突然发生两处复燃,众人一时不知所措。韩春明和战友王鹏抱着泡沫枪向起火点冲去。这时,韩春明脚下踩中一个凸出来的钉子。钉子穿过厚厚的战斗靴扎进他脚心,疼得韩春明顺着梯子摔倒了,尽管如此,他不顾疼痛继续前进,把泡沫枪对准着火点扑救,掩护全体战友往外撤退之后,才最后爬出罐体。 韩春明的英勇顽强不是一天练就的,他的3个三等功都包含着不寻常的经历。 2002年,阜新市花园批发市场一楼商铺的打火机充气筒起火,引爆一堆打火机,壳子崩得满天飞,火烧到了二楼,韩春明身背空气呼吸器,用两节梯到二楼用水枪堵截火势。如不堵截,棚顶很快就塌,人全得闷死。如果棚顶当时榻了,韩春明也出不来了。 2005年,住宅小区7楼一家起火,被困人员是一名20多岁的女孩,趴在窗台呼救,火苗已经能看出在窗玻璃里窜动。消防官兵用20米云梯车救人。但云梯只能到6楼,韩春明从云梯上用挂钩梯飞上7楼。这时女孩已昏迷不动了。韩春明把空气呼吸器给她戴上,再给女孩系上安全绳,平安顺到地面,保住了女孩的命。 2006年,一处工棚倒塌,水泥预制板拍住了50多名干活的工人。韩春明加入搜救组,钻进预制板底下,用手抠了3个小时,救出十几名伤员。 在眼下这个火场,韩春明从早上3点多干到晚上11点,从未停歇。这时他的老母亲从山东老家打来电话,说:“人家说大连着大火了,你去了吗?” 韩春明说:“我们阜新的工作特别忙,根本没时间上大连。” 老母亲说:“那可不错,我放心了。” ------------ 第七十二章 疾驰与坚守 7月17日3点38分,阜新市公安消防支队调度指挥中心接到总队命令,要求阜新支队迅速组织力量增援大连火场。 支队长林万山与副支队长张进军、参谋长刘宏等人组成作战指挥部,调集5台泡沫车、6台大功率水罐车、2台移动泡沫炮、3台移动水炮等车辆装备,63名官兵组成车队,迅速赶往大连。 17日上午10点56分,阜新支队经过400多公里、7小时5分钟的跋涉,到达火灾现场。 总指挥部给他们的任务是:出4台车、2支水枪扑救11号码头东侧流淌火,出7台车在11号码头两侧为沈阳支队和桃仙机场消防队作战车辆供水。 火场情况不明,灭火战斗无从下手。林万山和张进军在无法从上风方向进入火场的情况下,顶着浓烟从下风方向深入火场侦察。 摸清情况后,支队采取三项措施:一是利用水枪驱散现场烟雾。二是集中优势兵力阻遏地面流淌火蔓延。 三是寻找水源,开辟通道,为沈阳支队和桃仙机场车辆供水。由于油料外泄严重,燃烧猛烈,现场温度极高。 爆炸后的原油布满地面纵横交错的管线周围。泡沫打到管道上嗞嗞响,瞬间化为蒸汽。 战士的靴子流入高温泡沫液,脚上被烫出一圈圈水泡。交错的管线形成死角,无法用泡沫完全覆盖,火势多次发生复燃,灭火过程极其艰苦。 他们顽强作战,步步为营,一寸寸把大火压退。经过3个多小时的奋战,有效地控制住了地面流淌火。 火灾现场原本设置消火栓,但高强度消火栓需要高压电力才能启动。爆炸起火后,现场断电,消火栓无法使用,要求运水车不停供水。 阜新支队对铺设干线、行车路线进行了精心安排,保证了灭火一线供水不间断,为灭火战斗取得最后胜利做出贡献。 17日15点9分,他们接到总指挥部命令,派出5台战斗车辆与盘锦支队一道监护栈桥,防止复燃。 16点9分,他们转战103号油罐东侧,铺设两条供水干线对管道法兰进行冷却并消灭残火。 20点5分,经过连续战斗,管道温度降低到安全程度,现场明火被消灭。 随后,参战官兵划分为战斗小组轮流进行火灾现场监护清理,直至火势完全扑灭。 战斗中,阜新支队出水138吨,供水870吨,消耗泡沫液25吨,圆满完成上级下达的作战任务。 ------------ 第七十三章 驰援一千里 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中心命令的时间是17日凌晨3点5分,总队命令朝阳支队立即出动5台泡沫车、5台水罐车火速增援大连火场。 支队长李浩接到命令后,第一个反应是朝阳市距离大连最远,行车里程将近500公里。在满负荷灭火器材和灭火剂的前提下,保证人员车辆安全是一件大事。他下达集结命令,要求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到达大连。 当日的支队总指挥员是王建国,他是支队后勤处处长。王建国于3点15分调集市区双塔、龙城、特勤中队车辆兵员在支队机关集结,凌源、建平、喀左和北票各县消防大队兵员车辆在锦朝高速公路南出口集结。3点24分,王建国按支队领导命令,通知正在沈阳带领铁军集训的副支队长王大伟,立即组织39名集训队员乘支队运兵车从沈阳出发奔赴大连。 4点35分,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踏上千里驰援的征程,在高速路上实施500公里远距离跨区域增援,这在朝阳消防史上前所未有。有的驾驶员没在高速路上开过车,加上高速公路当时多处维修,许多路段只能单向行驶,这对于驾驶大吨位装载灭**剂的消防车驾驶员来说是极为严峻的考验。王建国每隔半小时用对讲机全员点名一次,叮嘱安全。 11点3分,从朝阳、沈阳两地分别出发的支队增援官兵历时6个多小时分别到达集结地——大连三十里堡,78名官员和11台战斗车、3台保障车全部临阵待命。 11点45分,他们到达火场。火场总指挥部命令:朝阳支队深入第一现场,负责向前方不间断供水。王建国下令:薛艳峰科长组织5台水罐车,14名官兵采取运输供水和占领地上消火栓的方法,双干线向周水子机场2台大功率泡沫车不间断供水。林树强科长组织58名官兵,为火场搬运泡沫桶,分装泡沫液,为机场2台大功率泡沫车添装泡沫液。 在3个多小时的协同作战中,朝阳支队官兵连续搬运70大桶泡沫液并分装300小桶,共7吨泡沫液,供水300吨,显示出惊人的战斗力。 16点40分,支队长李浩赶到现场指挥。他们调整力量部署,以2台泡沫车、1台水罐车为主阵地,其余车辆为供水车。利用地上消火栓铺设80毫米水带双干线供水,65毫米水带供应泡沫液,保证前方水源和泡沫液供应。 17点10分,林树强发现已经打灭的103号罐残火仍有复燃可能,果断命令水枪阵地强化冷却,然而复燃速度比想象快得多。警训科参谋孙洪明带领4人铺设2条水带,使用移动炮向罐内灌注泡沫液,同时用泡沫液覆盖罐区所有管道,防止火窜笼子。此时,发生复燃的103号罐的罐壁底部出现一道30厘米宽的“红条”,正逐渐加宽变亮。林树强带领5人组成第一攻坚组,中队指导员田野带领6人组成第土攻坚组,设置水枪冷却阵地。“加压,加压”,阵地不断发出呼喊。罐壁红了,鼓了,打下去。再红,再鼓,再打下去,来回拉锯战。经过3个小时的对峙,21点,终于使罐体温度降到了安全范围,避免了罐体烧穿而产生更大的灾情。 23点40分,李浩支队长下达“冷却燃烧罐,适时灭火”的命令,划分3个战斗组轮流进行灭火冷却战斗,边休整,边作战,直至最后把火全部扑灭。 在70个小时的作战中,朝阳支队敢打能冲,风采卓然。朝阳市领导得知市消防支队圆满完成增援任务后说:“朝阳离大连距离最远,凌源距大连接近600公里,但朝阳消防支队连续作战,作风顽强,通过这场战斗磨练了官兵战斗意志,增加了灭火经验,提升了战术修养,显示了朝阳消防支队的铁军风采。” 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返回朝阳市区的时间是在22日夜里23点,市委、市政府为他们举办庆功宴,市领导致词,当场授予他们“朝阳公安消防铁军”的称号和锦旗。 ------------ 第七十四章 谁在黑夜里看到了彩虹 林树强1971年出生,1990年入伍,现任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警训科科长。 7月17日凌晨,林树强在沈阳的打造铁军训练基地接到增援命令,当时是3点8分。他只用12分钟就把队伍集结完毕,带两台水罐车、一台大客车,拉上9名干部、30名战士奔赴大连,这时是3点20分。 车开了30分钟,林树强发现高速路上的消防水罐车、消防泡沫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前开。他十分吃惊,早上4点,沈阳离大连这么远,消防车仍然像火龙一样不断头,这得出多大的事啊!目睹这么多的车,消防官兵的心情和老百姓不一样,他们特别堵得慌,心里难受。 到了火场,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的任务是给周水子机场大功率泡沫车和本溪市消防支队供水供泡沫。林树强领人运泡沫,100多公斤的大泡沫桶在过火之后的沥青上推不动。推不动也得推,推过来分装成小桶。2个多小时,他们累计搬运70个大桶,分装300个小桶,共计7吨泡沫液。领导要求:“出水不断,泡沫不断。”朝阳支队的供给一直源源不断。 火场作战环境艰苦。在103号罐北侧,满地油污,水泥墙的钢筋被烧得露了出来,墙变成了粉。灭火战斗讲究掩体,这里没有掩体。南侧是103号罐,西侧是106号罐,东侧的泵房已经被炸成空架子,这里没有掩护物。 17日下午16点20分,本溪市公安消防支队和周水子机场泡沫车撤离阵地,朝阳支队变成孤军作战。林树强最先发现103号罐底部鼓出一块,烧得通红,他带战士冷却这一块。这需要站在管道上迎战,布满油污的管道溜滑,水枪的反作用力让人在上面站不住。林树强和两个战士抱成团,把着一把水枪打这块烧红的凸起罐壁,直到冷却成功。 17日,林树强和战友一天一夜没睡觉。移动炮在五天四夜中没停过水,这都是在消防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战例。战斗后期,火场温度不那么高了,林树强和战友们把衣服全脱了,靴子也扔了,光膀子干,烤得慌就往身上喷水。 林树强记得,17日黑夜冷却凸出的红条时,水打在罐壁上化为蒸汽,蒸汽形成扇面,林树强竟意外地看到了彩虹。在火场的夜里看到了彩虹,这给林树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8日,官兵轮流休息。战士休息的时候,干部要了解战士吃上没,喝了没,睡了没,有换洗衣服没,袜子短裤背心都带了没。从17日上午到22日,林树强没睡过安稳觉,除了作战,就是安排战士生活。困的时候,站一会儿,靠一会儿,坐一会儿就睡着了。林树强说,在火场上,只要找到一个放脑袋的地方就能睡一会儿,床的概念在脑子里早就无影无踪了。 战斗结束,林树强回家,见老妈一个人在家坐着呢。老妈问:“你干啥去了?”林树强说:“没干啥,一切正常。”老妈说:“你这可是撒谎,你有一个月零一天没回家了,你那表情,你那眼神都和平时不一样,肯定遇上大火场了。”林树强嘿嘿一笑,没说啥。 回忆7·16火场作战,林树强说这么大的火场,如果没牺牲的话,就是一笔财富。对朝阳消防支队来说,这么大规模地调动部队是第一次,出市作战是第一次,出远门作战是第一次,调动这么多兵员是第一次,立功授奖一下子79人更是第一次。 林树强的作战服拿到干洗店用四氧化碳洗干净了。洗干净之后,他后悔失去了作战见证。林树强唯一的纪念品是他的石英表。金属表链缝隙依然带着擦不下去的黑斑。 林树强很珍惜这些黑斑,常常撸开袖子看,说:“这个火,不是谁想摊上就能摊上的。” 他还爱说一句话:“打造铁军,一切都好像有预感。” ------------ 第七十五章 在罐内见到昆明警校同学 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凌源中队指导员田野听说上大连增援,心里特高兴,他对大连有特殊感情。田野入伍在大连,考军校提干在大连,大连有他许多的战友,田野和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张良、刘磊、桑武都共过事。 高兴之余,田野又想,凌源地处辽宁省最西端,调凌源的队伍上大连灭火,太不可思议了,这该是多大的火啊!他掏出电话,打给张良、刘磊、桑武和其他战友,都打通了,都没人接。 凌源增援力量凌晨3点多起床,集结上路,到大连用了8个小时。田野路上没睡,掏出手机上网查大连火情,看到了央视早新闻有一条视频,说大孤山油库区爆炸起火。 车进入大连开发区,田野受到极大震撼,他过去很熟悉的路边青翠如欧洲的格林小镇全成了黑的,田野心里很沉重。 进入阵地,田野带领凌源、喀左的两台泡沫车,出两支泡沫枪冷却103号罐体。他没感到害怕,心里想的只是顶住,顶住,顶不住就失败了。他们从17日凌晨3点起床上路一直到晚上17点没休息过,把水枪、搬泡沫,田野和凌源中队的8名战士一直在第一线。 大连消防支队一位领导让凌源中队往103号罐内喷淋系统里面灌水。田野和3名战士按命令操作,当时离罐体只有3米远,他们往喷淋系统里灌水,由于罐体变形,水注不进去,只好撤回。那时候,田野害怕了,罐体如果突然爆炸,地面上管道纵横,根本跑不出去,只能登上梯子等死。 作战中,省公安消防总队高级工程师苗国典对田野下达命令:“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田野回答:“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苗国典说:“你马上进罐内铺设65毫米双干线管道,把水带**给大连支队指挥长郑春生。” 田野进入103号罐体内部,铺设两条管道,掐着水带口准备交给郑春生。 这时,田野竟在罐内见到了昆明消防指挥学校的同学高大谦。田野从刚进入火场起,就找昆明的同学和大连的战友,却一个没找到,天知道,同学竟在103号罐内见面了。田野把水带**给郑春生时,高大谦喊——“田野”,他回头看,这个黑糊糊的人是高大谦。 田野掏出手机,跟高大谦在103号罐内部合了一张影。 田野出了罐,集合站队撤防时,见到了昆明的另一位同学——大连特勤一中队的郭子扬。郭子扬是内蒙古包头人。7·16火场上有许多来自包头的兵,都是同一街道的人。田野看到满脸油污的郭子扬,上前朝他踹了一脚,郭子扬一愣,回头见到田野,两人一下抱到了一块儿。 田野问:“你没事?”郭子扬答:“没事。” 郭子扬问:“你没事?”田野回答:“没事。” 后来,田野在火场见到大连炮台山中队的刘磊。当年,田野是大连消防支队军乐团的长号手,刘磊给军乐队开车拉过乐器。 田野在1月份领了结婚证,到7月也没办上婚礼,他妻子叫阎晰嘉。7月16日,他们在一起。17日凌晨,田野上大连。那一天早上,阎晰嘉给田野打电话,问:“你上大连了吧?”田野说:“我没去,在队里呢。”阎晰嘉说:“好,我去队里找你。”这时田野才说实话。18日,田野给阎晰嘉打电话,说:“没危险,一切安好。”阎晰嘉说:“我已两夜睡不着觉了。” 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作战队伍返回后,在市里开欢迎会。会后,田野带战士返回凌源。在凌源的高速路口,田野见到了阎晰嘉。 阎晰嘉一直在高速路口等着田野,已经等了六七个小时。 ------------ 第七十六章 胳膊疼到麻木 王奉刚,1989年出生,2007年入伍,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双塔大队特勤中队二班长。 7月17日凌晨3点多,王奉刚和参加打造铁军训练的战友在沈阳师范大学宿舍里睡觉,林树强科长发出紧急集合命令,他们整理个人装备登上大客车。王奉刚心里兴奋,猜测这得是多大的火,从沈阳调兵遣将。这些二十刚出头的战士,火越大越兴奋。 到三十里堡,他们下大客车,登上各自中队的消防战斗车,奔火场。 王奉刚看到漫天大火,他心里比较倾向于上第一线把水枪灭火,但交给他们的任务是装泡沫。运来100多公斤大桶泡沫倒入小桶,把小桶泡沫举上车。王奉刚和战友刘聚宝装运泡沫3个多小时,胳膊疼得举不起来,手掌磨破皮,全是血。 紧接着,别的支队撤出阵地,朝阳支队接替冷却103号罐。王奉刚和战友梁丛贺出一支水枪,不间断射水5个多小时。他们下来吃饭的时候,手抓不住筷子,直接用乌黑的手抓饭吃。 吃完饭,王奉刚和战友又运送泡沫液,坚持了4个多小时。这时候,领导发现车载炮射程短,换移动水枪近攻,王奉刚和战友宋建民把移动炮趋近冷却103号罐。天下雨,他们身上全湿透了。 王奉刚从17日凌晨3点到18日凌晨3点,除了吃一顿饭,一直在战斗。 操控移动炮冷却103号罐时,3人把炮,人站在管道上,炮射水产生的后坐力让人在管道上站不住。王奉刚这时承担了一个万分艰难的工作——用胳膊抬炮。炮的重量和后坐力加到一块儿,一般人抬一会儿就抬不住了,王奉刚一直坚持了几个小时。从阵地下来,王奉刚的胳膊回不过弯来,半个多月才恢复正常。在管道上抬炮的时候,王奉刚胳膊钻心地疼,他挺着,直到胳膊麻木。过一会儿,胳膊又开始剧痛,王奉刚坚持着,直至胳膊麻木,循环往复,坚持到最后。 ------------ 第七十七章 实在不放心 铁岭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干部评价支队长王春雷是一个“热爱火场的人”,战士说在火场最危急的时刻,“身边肯定有支队长王春雷”。 王春雷,1963年出生,1981年入伍,现任铁岭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参加和指挥灭火战斗四五千起。问他何以冒死往前冲,王春雷说:“第一,大小火场一把手都要站到第一线亲自观察指挥,不然不放心。第二,火烧得快,决定灭火战斗胜负的就那么几分钟,指挥员在这几分钟里一定站在第一线,决策决定胜负。” 王春雷的潜台词是:灭火战斗中,如果他不站在第一线,胜利就无法降临。 7月17日凌晨3点30分,王春雷接到省总队命令,要求铁岭支队调集10台消防战斗车增援大连。他当时正在沈阳,马上向支队下达命令,命令刘明坤副支队长迅速把银州、开原、调兵山、新城区、铁岭县、开发区等6个大队的车辆兵员在1小时内集结到沈哈高速公路铁岭南口,向目的地出发。随后,王春雷揣上两万块钱,作给养,驱车前往大连。别人见王春雷有高血压和痛风症,劝他别上第一线,王春雷说:“我必须去,现在全省各支队从战士杀上来的支队长不多了,我算一个,老兵有老兵的作用。” 铁岭支队10台战斗车、61名官兵于17日4点40分,由刘明坤带队从高速路铁岭南出口出发,上午11点40分到达大连三十里堡服务区。在大连交警的带领下,12点35分到达火灾现场,王春雷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接着去总指挥部请示任务。领导说,铁岭支队担任火场总预备队,哪块儿吃紧上哪儿,先在现场待命。 王春雷带领支队副参谋长刘柏刚、铁岭县副中队长宁宁深入火场侦察,发现103号罐东北侧仍有许多残火,经请示同意,他们在这里架设阵地灭火。他们设置4个水枪阵地,2个泡沫枪阵地,从南北两侧对火势进行控制。王春雷制定的战术措施是“重点突破、逐片消灭、窒息灭火、运水供水”。经过3小时奋力扑救,103号罐东北侧管道地沟火全被扑灭。 作战中,现场燃烧面积大,浓烟稠黑,大部分火点隐藏在输油管道下面,王春雷带领3名官兵跳下灼热的输油管道。管道滑,靴子踩不稳或者被烤化了,就会出现很大危险。他居高临下,一边指挥水枪冷却输油管道,一边找出火点让泡沫枪逐个消灭。这时,高温浓烟让人难以忍受,王春雷命令水枪向他和另外3名官兵身上打水,特别是往脚底下打水,否则一会儿都站不住。 有一部分管道架设在桥底下,火点不在泡沫枪射程之内,怎么打也打不灭。王春雷立即联系运沙车和铲车,从两边灌沙子,把火灭掉。经过6个多小时奋力扑救,铁岭支队完成4000多平方米输油管道区域的火灾扑救任务。 完成输油管道扑救任务后,王春雷看到103号罐依然燃烧剧烈,罐体下端出现一条30多厘米的灼热的红色带,随时有再次发生爆炸的可能,他再次向总指挥部请示任务,冷却103号罐。为了突出战斗效果,王春雷下令用铲车推倒围墙,垫沙石铺出一条冷却103号罐的最佳道路,弥补了103号罐扑救位置的一个空白点。王春雷在阵地上重新部署车辆、兵员、水枪和泡沫枪等战斗力量,亲自指挥冷却罐体红色带,水枪、水炮在他的指挥下做到了指哪儿打哪儿,直到红色带冷却消失。 铁岭支队到达阵地后,连续作战18个小时。第二天中午,总指挥发出总攻命令,王春雷和官兵一起铺设梯子,爬上高达10多米的倒塌剩余部分的103号罐体上指挥战斗。当时,铁岭支队的战士回头看到了王春雷也在身边,有人流下了眼泪,说这真是官兵同生共死啊。王春雷说:“战士上哪儿,我就得上哪儿,不然不放心哪。” 在罐顶,王春雷命令泡沫炮对浮顶周围的明火和烟气强行压制,效果明显。 18日14点,总指挥部命令铁岭支队组织攻坚组,设置泡沫炮阵地,深入103号罐内部,直攻火点。王春雷接到命令,亲率刘柏刚等5名官兵架梯子,顶浓烟,迎着罐壁的火壁,艰苦前进,在罐内架设了泡沫炮阵地。战斗中,王春雷下到罐底,掌握罐内火势动态,指挥攻坚组控火,并及时向总指挥部报告罐内火情。在罐内,哪个部位燃烧猛烈,王春雷就把阵地移动到哪里。官兵们靴子底烤焦了,水枪烤化变了形,水带烧出了窟窿,但他们顽强作战,毫不退缩,经过2个小时作战,有效控制了火势。 战斗结束,官兵们夸支队长王春雷英勇顽强、敢打敢冲。王春雷说:“这些高帽子我都戴不上,不跟水枪、泡沫枪在一起,我实在是不放心。怎么灭火,怎么实施战术,怎么观察火情,怎么避险,这些年轻孩子到底掌握多少?我真不放心。到了第一线,比在后边站着心里舒服多了。” ------------ 第七十八章 戒了8年的烟又捡了起来 铁岭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刘明坤戒了8年烟,在7·16火场又把烟拣了起来,每天抽两包烟,外加15瓶矿泉水。 17日凌晨4点42分,铁岭支队增援力量在哈大高速公路铁岭南出口出发,疾驰大连。 他们集合泡沫车、干粉车和重型水罐车等10台战斗车辆,61名官兵,行进500多公里,于上午11点46分到达集结地,12点40分进入阵地。 刘明坤到火场放眼看去,十几米高的大火铺天盖地,几十个油罐在火中熏烤,这是前所未有的重大战役。 他先是和官兵一起扑救103号罐东北侧的地沟大火,而后对罐体实施灭火冷却,同时负责罐体东侧、北侧6000平方米范围的监护任务,防止发生复燃。 接到任务后,铁岭支队根据参战车辆的性能,迅速形成战斗队形,由1台主战泡沫车,战出1支水炮和1支水枪进行冷却,其他车辆编组交替运水供水。 刘明坤带领官兵进行近战,嗓子喊哑了,脸熏黑了,被水打湿的作战服,被火烘干了一遍又一遍。 他和官兵在103号罐前阵地死守80个小时,对罐体不间断冷却灭火,直到7月20日早上发起总攻。 7月18日14点,支队组成攻坚组深入103号罐内部组织泡沫炮阵地。 接到命令后,刘明坤挑选骨干力量,抬着泡沫炮,顶浓烟,迎烈火,在罐内架设了阵地。 经过2个小时协同作战,有效控制了火势。7月19日下午17点5分,刘明坤发现输油管道下面串出烟雾,温度极高。 经探查,这是个下水道,里面有油火,用七八吨泡沫都打不灭。刘明坤让工程技术人员找来图纸,得知下水道内里宽敞,能跑汽车,和整个油库相贯通。 他找来挖掘机清理井口,用砂石封堵,杜绝了一场潜在的重大隐患。清理井口的时候,暗火和油蒸气见风随时可能发生爆炸,刘明坤对此心知肚明,仍然坚强无畏地战斗到险情消除。 铁岭支队增援大连,连来带去一共120多个小时,其间刘明坤只睡过10个小时。 除了战斗,他闲下来的时候借抽烟解解乏,那一段抽了十几包烟。 ------------ 第七十九章 黑油红焰间的青春花朵 靖刚是铁岭市公安消防支队新城区中队中队长,28岁。潘晓滨是开原市中队中队长,29岁。宁宁是铁岭县中队副中队长,25岁。 他们说起7·16灭火战斗,都没有提及自己的英勇业绩,只谈了几件小事,几件让人感动的火场花絮。 潘晓滨在大连当的兵,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火场见到了许多战友。他说:“到了火场,我看到许多熟悉的战友躺在沾满黑油的草坪上,脸黝黑,牙雪白,嘴唇全干燥暴皮了,和电影里二次世界大战的士兵一样,我见到了王福良、孟布特。我和孟布特当年在一个中队,他喜欢乐器,我爱好打篮球。我问孟布特,你怎么样?孟布特眼眶带着泪,说能活着见到你就很高兴了,我进到103号罐里,见到了邻村一起当兵的刘文锐,我们俩同时愣住了,又同时乐了,差点抱到一起。手里有泡沫枪,要不早抱到一块儿了。他们在大连干10多年了。大连房价那么贵,士官能买得起房子吗?以后怎么办呢?” “李征是我们中队的泡沫车驾驶员,三期士官,年底就退伍了。在赴大连的路上,李征开的是尾车。他半路突然想撒尿,但不能停车啊。就拿一个矿泉水瓶子方便。人越着急就越想撒尿,一路上,李征用掉了好几个矿泉水瓶,车始终没停。” “在103号罐里,我们大伙一回头就能看见支队长王春雷,他站在高处给我们鼓劲。罐里四处都有火,脚底下的浮顶说不清能不能爆炸,‘嘣嘣’老往上鼓,烟呛人,人家王春雷一个正团职干部,跟你一起钻进罐里了,咱们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 靖刚手里拿着两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在火场他脱靴子照的,脚肿得吓人,整个全白了。脚白是被油和泡沫液泡的,原来全是血泡。第二张照片上面是大连老百姓含泪欢送他们。 宁宁说:“到大连还没进火场的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路边的交警和老百姓的眼神。那种眼神非常特别,既崇敬,又有诀别的味道。他们死死地盯着你看,就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特悲壮。我们车里本来闹哄哄的,看车外的老百姓,一下子静了。老百姓冲你招手,有的老百姓用手擦眼泪。我们分明是到前方赴死啊。我想流泪,但控制住了。回头看战士,他们都哭了。” “我在火场看到的战友是大连市甘井子区消防中队副中队长曹志勇,他拿着水枪靠着一棵树坐着,看上去虚弱无力。我跟他说话,他几次用力却说不出话来,就像临终的人那样,我看了之后心里特难受。事后知道曹志勇他们寸步不移,跟火魔对峙一天一夜,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熬过来的。” “我对象是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参谋李雪娇。她知道大连有了火灾,打电话问我去没去。当时我正坐在奔大连的车里,我说没去。她问周围嗡嗡声是咋回事,我说正检车呢。说完我就关机了,5天4夜没开机。后来,她打电话到我们中队,中队说我去大连了。战斗结束后,我开机看手机小秘书,一共54个未接电话,全是她打的。我打过去电话,她接通就哭,说不出话,只好挂了。她打过来,也是哭,想说话说不出来,让哭声给占了。我们过了好几个小时才通电话,对象才不哭。” 靖刚、潘晓滨和宁宁都没谈自己的立功事迹。这里把铁岭市公安消防支队上报给总队的他们三人的立功简要事迹原文抄录如下: “靖刚同志简要事迹:一是行动迅速,接到支队调度命令后,他立即调集中队两台车辆,带领7名参战官兵火速奔赴增援火场。二是英勇顽强。到场后,他先后带领5名官兵出一支泡沫枪对东北侧3号(103号)油罐内攻冷却灭火。总攻3号(103号)罐内火灾时,负责掩护大连支队铺设远程供水线路及冷却任务。坚守阵地50个小时,监护、扑救3号(103号)罐区附近输油管道火灾。支队长签字”。 “潘晓滨同志简要事迹:一是行动迅速。接到支队调度命令后,他立即调集中队1台车辆,带领6名参战官兵火速奔赴增援火场,二是机智勇敢。他作为攻坚组主要成员,先后带领4名官兵出1支水枪、1支泡沫枪对3号(103号)罐东北侧输油管线火灾进行扑救。他3次不顾个人安危深入燃烧垮塌的东北侧3号(103号)油罐内部出1支泡沫炮冷却灭火,坚守阵地50小时。监护、扑救3号(103号)罐区附近输油管道火灾。支队长签字。” “宁宁同志简要事迹:一是机智勇敢。到场,他迅速在桥的南侧管道附近利用梯子铺设水带,出一支泡沫枪扑救东北侧输油管线的流淌火。二是英勇顽强。他作为攻坚组成员之一,敢于冒生命危险带领2名战斗员,出一支水枪、一支水炮深入燃烧起火油罐内部对着火的3号(103号)油罐进行长达40小时的冷却。他出一支泡沫枪历时3个小时对护桥下侧输油管线火灾进行扑救。带领2名战斗员,历时5个小时,扑救3号(103号)罐区附近的输油管道的暗火。支队长签字。” 上面的公文材料简洁,呆板,但有力量。从这些貌似重复的词语间仔细辨析,他们三个年轻的中队指挥员恰恰担当着火场的中坚力量,尽管他们不愿说自己,但他们青春的花朵在黑油和红焰间放出更明丽的光彩,开得惊心动魄。 ------------ 后记 完成了这部书稿,我的心仍然不能平静。在这场世所罕见的灾难背后,我见证了太多的奇迹和感动。7·16火灾扑救是世界消防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场战役,事故危害之严重,灭火战斗之酷烈,扑救过程之复杂都没有前例。 书中,我把笔墨集中在了灭火战斗一线的官兵们身上——他们手握水枪,舍命奋战的形象如青铜雕塑般在我脑中时时浮现。同时,在一线官兵披肝沥胆的背后,还涌动着强劲的力量——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消防官兵灭火救援工作给予的极大关怀和鼓励;各级领导靠前指挥,兄弟省市和部队源源不断的救灾物资提供供给,所有的力量汇聚为举国同心的合力,决胜于大连。 大火发生后,胡**、***、***、***、***、***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第一时间作出批示,盛赞辽宁消防官兵冲锋在前,英勇战斗,为祖国和人民做出了突出贡献。 事故发生当天,中共中央*****、中央政法委书记***,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在公安部指挥中心指挥灭火工作。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公安部党委委员、副部长刘金国,公安部消防局局长陈伟明连夜飞抵大连,一下飞机,直插火场前沿,顶着浓烟烈火、忍着高温炽热、冒着爆炸危险,始终在最前沿的火点指挥战斗。刘金国副部长饱含深情地向中央领导写了一封亲笔信:此次油库大火,百年不遇,成功扑救,保住了油区、危化品区,创造了历史奇迹,否则,后果不敢想像。消防官兵拼死激战15个多小时,战斗是那样地惨烈、悲壮。他们是人民的战士,是共和国的英雄! 辽宁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火灾事故的应急救援工作,接到灾情报告后,省委书记、省*****主任**,省委副书记、省长陈政高,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许卫国亲临一线指挥救灾。省委常委、大连市市委书记夏德仁,大连市市委副书记、市长李万才,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肖胜峰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靠前指挥。 省政协副主席、公安厅厅长李文喜,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大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始终站在最前沿带领全省消防官兵进行灭火战斗。 兄弟省份横向联动,从吉林、河北、天津、黑龙江、山东等地紧急调集460吨泡沫液分别以陆运、海运、空运的方式运往现场。大连交警、电业、安监、环保、气象等十几个相关单位都启动了紧急预案,有条不紊地加入到了灭火总动员中…… 一次巨大的火殇被消防官兵成功扑灭,从火场上矗立起公安消防官兵的铮铮铁骨,更有决策者领导者坚毅果敢铸就的铜墙铁壁。险情面前,“第一时间”、“亲临一线”、“靠前指挥”成为最有力的号令,一个个急促的时间刻度,清晰地记录了党和政府对生命的尊重,对人民生命财产的负责。 掩卷沉思,我们能仰望到火灾扑救前沿勇士们浴血奋战的精神丰碑,亦能感知到决策者运筹帷幄的勇气和担当,为历史留下光照天地的记忆,为后人珍存永不磨灭的精神财富,他们一并光照日月,彪炳千秋。 ------------ 附录:辽宁公安消防官兵扑救大连保税区输油管道起火爆炸事故纪录 十五小时生死战——辽宁公安消防官兵扑救大连保税区输油管道起火爆炸事故纪录 入夜的大连开发区市中心一派宁静祥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雨水的冲刷下光可鉴人,红色中国结造型路灯放出温暖光芒……很难想象,距此20多公里处,一场世所罕见的特大火灾现场触目惊心,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死大扑救刚刚结束! 7月16日晚。我国目前规模最大、水位最深的现代化深水油港——大连新港码头油库起火。储油区告急!开发区告急!大连告急! 那一夜,辽宁公安消防官兵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打赢了这场生死之战,刷新了多项历史纪录: 15小时内控制并扑灭10万吨级油罐特大化工火灾,扑救时间最短; 全省范围一次调集348台消防车、2300名消防警力,属辽宁首次;15小时扑救过程中无人员伤亡; 首次超远距离供水装备实战应用; 首次陆海空联合灭火作战。 那一夜,八方支援、千里奔袭,整体协同作战,中国人创造了我国乃至世界火灾扑救史上的奇迹! 7月16日18点12分:警报拉响 果断处置、靠前指挥,是打赢生死之战的前提。 7月16日18点12分,火警传来——大连市大孤山新港码头保税区油库起火。 18点19分,大孤山消防中队代理中队长刘磊率队赶到现场,陆续赶到的开发区7个中队官兵操起泡沫枪与流淌火展开拉锯战,但眼见火越打越大,火苗从粗大的输油管线撕裂开的大口子里蹿出,油助火势,一路狂奔,沿管线翻滚着向外扩散,泄漏的原油液在错综复杂的管线里汇合,一次又一次地形成新的着火点,再形成新的流淌火不断向外蔓延、扩散。“领导,压不住了!”一线指战员扯着嗓子向后方报告。 虽然对化工火灾的严重性有思想准备,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完成火情侦查后,仍倒吸了一口凉气:“咱也是30多年的老消防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 直径80米、高20多米的103号油罐起火、爆炸、罐体坍塌; 平均储油量达10万立方米的多个毗邻罐长时间被高温烘烤,罐与罐之间仅相距30~50米,有输油管道并联相通,随时可能发生连锁爆炸; 多处输油管线连续发生爆炸,井盖、阀门等被抛向空中,现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更可怕的是,距火场不足百米处有易燃易爆危险化学品仓库,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大连市消防指挥中心第一时间启动重大灾害事故应急处置预案,迅速调集128台消防车、1000余名消防官兵赶赴现场。 火情牵动中南海。胡*****、***总理作出重要指示。***、***等领导同志也作出指示。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连夜紧急赶赴事故现场,指挥灭火救援工作。 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与前线指挥员多次通话提出具体要求,公安部立即启动应急机制。 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率领消防局局长陈伟明和消防专家连夜赶到火场最前沿,现场指挥一站就是7个小时。 辽宁省委省政府、大连市委市政府领导迅速赶赴现场。省公安厅及消防总队领导一边赶路,一边迅速决定启动跨区域增援预案,三次调警,命令全省13个消防支队、14个企业专职消防队,以最好装备、最强人力、最快速度,向大连集结! 在增援部门到来之前,必须阻止火势进一步蔓延!关阀断料是当务之急。“只有关掉阀门,才能切断输油管道的供油来源,也才能防止起火的原油回流油罐引起连环爆炸。” 电动关阀只须几分钟,但现场配电室烧毁,无电源可用。大连支队特勤二中队指导员桑武率攻坚小组冲人火场,在企业员工的协助下手动关阀。“企业的人说,手动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完事。真干起来,好家伙,1米多高的阀门螺丝,转80圈才前进一扣!” 浓烟呛人,烈焰炙烤,爆炸威胁。“那时候最大的问题不是怕,而是累!体力到了极限,手机械地转着方向盘似的阀门。”空气呼吸器太重,拿下了;戴手套打滑,脱了,手很快磨破了皮;渴、热,实在顶不住了,从水带接口处接点水洗洗脸、润润嗓子,再回来继续干! 4个小时,8万多转!两个主要阀门终于被关闭。不久,前线指挥部调来专业供电车,现场多个阀门被关闭。 不畏艰险、勇打阻击,主场作战的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为后续增援决战决胜扑救赢得了宝贵时间! 7月17日零点23分,首支增援部队到达现场。 面对生死,敢于担当,是打赢生死之战的关键。 警灯闪烁、警笛长鸣,辽宁境内沈大、沈丹等高速公路上,一条条由消防车组成的“红龙”全速向大连方向挺进。大连金州公安分局调集15辆警车赶赴沈大高速三十里堡服务区,对所有外市来大连支援的消防车进行引导,同时派出交警沿途进行交通疏导,确保增援力量在最短时间内赶往现场。 7月17日零点23分,邻近的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增援力量首先到达现场。 鞍山、盘锦、沈阳、丹东、本溪、辽阳、抚顺、葫芦岛……7月17日11点30分,最远的朝阳消防支队增援力量从600公里外到达现场。“每辆消防车都拉着二三十吨的水或泡沫,高速路上大货车又多,我们的驾驶员还是跑到了120公里的时速,几乎达到速度极限!”朝阳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支队长王大伟说。 各增援部队就位,前线指挥部迅速制定了“先控制,后消灭”的战术原则,划分战区,部署17辆消防车在油罐和毗邻的危险化学品库区之间打开一条防火通道;各扑火阵地利用水泥和沙土围堵外溢原油,以移动水炮和车载水炮对冷却受威胁罐体,采取泡沫喷射、沙土覆盖等方式压制和消灭火线、地面流淌火。 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进入被大火团团围住的大连港罐区,不远处就是危险化学品库区,中队长卢天昊、副中队长徐战龙率领两个攻坚组,采用水枪掩护、泡沫炮强行压制、泡沫枪覆盖推进的方法进入火场,立即消失在浓烟烈火之中,后面跟进的水炮车失去方向,驾驶员大喊:“中队长,车往哪开啊?”卢天昊吼道:“往火里开!” 全省消防部队的拳头中队——沈阳启工中队被派往大连港罐区最危险的位置,任务是阻截烈火从阀组蔓延到油罐群,并贴近油罐阀组寻找漏点。指导员谢立峰带领8名参战官兵,冒着高温和爆炸的危险,以泡沫枪交替掩护,直攻漏点,用移动水炮成功将漏点的火势扑灭。战士张立新、郭人逢手持泡沫枪跪在阀组下战斗了9个多小时。 盘锦市公安消防支队的主阵地是中国船舶输油码头,必须强攻冷却管道,防止爆炸。支队长鲁晓明立即安排灭火攻坚小组,使用泡沫炮压制火势。 位于码头上面的103号储油罐爆炸后,猛烈燃烧的原油在排污口附近聚集成火海。码头下方海面上的船只已经起火燃烧,水面上原油也在猛烈燃烧。丹东消防支队支队长马伟明当即部署灭火阵地,官兵们在海上公安队的配合下,一举扑灭现场明火。 鞍山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杨宝良,全省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战训业务骨干身先士卒,冲在危险的最前沿…… 本溪市公安消防支队作训参谋王刚,身患结肠癌,手术后正在化疗,主动请战…… 老兵在前,新兵在后。“攻坚小组有没有新兵?这节骨眼上,冲在前面的都是干部、技术骨干,最起码也是士官。”营口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许永江快人快语。 勇士无名,勇者无畏。在长达15小时的时间里,现场2000多名消防官兵用意志、用毅力坚守着各自的阵地:一人顶着七八层楼高的烈焰打水枪,后面一人朝他的身体喷水降温,两三分钟就得轮换一次;流淌火反反复复,指战员们抱着泡沫枪不停阻击,累得实在不行,就趴在地上打,渴了,喝水枪里的水,有的车加的是海水,喝到嘴里发涩,只能润润嘴唇;18岁的小战士负责供水,疲劳过度,头磕在消防车上晕了过去;冲锋在前的指导员不小心掉进满是油污的管线池,耳朵被烧坏;三名指战员负责运泡沫,一桶泡沫19~25公斤,一晚上一台车用将近4吨泡沫,三个人记不清搬了多少趟,实在搬不动了,就坐在地上用背顶着桶往前挪;一线官兵的战斗靴里都是滚烫的泡沫和原油,靴子和皮肤粘在一起脱不下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站着现场总指挥、辽宁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大连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现场先后发生6次爆炸。每次爆炸过后,现场浓烟四起,将正在鏖战的战士们吞没,指挥员们的心就揪成一团,好在浓烟散去,只见战士们趴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安然无恙,一颗心才落了地。 “怕不怕死?就是凡人,能不怕吗?没办法,谁让咱干消防员呢!职责所在,再说,领导跟我们在一块呢,还有党和国家多年的教育培养。”这是现场指战员们质朴的心声。 “我们的战士太可爱了!十八九岁的娃娃,要是在家里,还在父母跟前撒娇呢!都说现在的兵不好带,关键时刻,他们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不愧为辽宁消防铁军的一员!”这是现场总指挥的由衷之语。 7月17日8点发起总攻。 科学决策、优良装备是打赢生死之战的保障 天亮了!103号罐犹如一只燃烧的火炬,还在向外喷火。前线指挥部一声令下,300余辆消防车、2000余名消防官兵发起全线总攻,一次性喷射水量达到7000多吨,泡沫300余吨,至7月17日9点,经过15个小时的连续奋战,现场所有明火被扑灭,灭火作战取得决定性胜利。此后,参战部队全面进入消灭残火和冷却降温战斗阶段。 激战后的火场,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各色水龙、扭曲变形的黝黑管道,几十米高的隔离墙水泥部分已经被烧化,露出的钢筋面目狰狞。一身油泥、满脸疲惫的指战员们仍坚守在火场,睁大眼睛搜寻、消灭残火,并不断往燃烧过后温度极高的103号罐喷水降温。 战斗之激烈令亲历者后怕,令后来者心惊。 “这场战役能打胜,科学决策、技战术运用合理是保障。”辽宁省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说。 “化工火灾有其特殊的扑救规律。有人说,一开始你们为什么对着火的罐不喷水,尽对着没着火的喷啊?这叫技战术。化工火灾必须集中优势兵力于重点部位,着火的油罐喷水没用,喷泡沫如果量不够,不能一次性将油与空气隔绝也是白瞎。一辆消防车撑死了带二三十吨水或泡沫,十几分钟就打完了,等于没子弹了,在弹药储备好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副总队长李金华说得很形象。 三次调警,既是储备弹药,又使消防力量不断得到增强和补充,是此次扑救取得圆满成功关键所在。 实施跨区域作战、多方联动,保证“弹药”供应。辽宁省公安消防总队通过陆路调集全省作战物资的同时,提请公安部消防局调集天津、河北、吉林、黑龙江等地400余吨泡沫以海运、空运多种运输方式送往现场。 “装备没有掉链子!这些年,部里和省里一直强调,在消防工作的投入上,不能吝啬,必须舍得花钱买平安,各地购置引进了各类国内领先、国际一流的消防车辆器材装备,事实证明,这钱花得值!”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说。 338台消防车没有一辆在路上抛锚,没有一辆因故障未发挥战斗作用。 价值3000多万元的远程供水系统发挥重要作用。现场用水紧张,淡水源不足,现场总指挥果断下令,直接抽用海水,为前方24小时不间断供水。 “这次火灾参战力量多、调集车辆多、保障难度大,考验着大连市社会应急救援综合联动体系。”大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说。火灾发生后,大连市公安、交警、城建、医疗等社会联动单位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协同作战,为取得扑救战役的胜利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社会联动快捷,实施海陆空立体化作战补给。只有在咱们中国的社会制度下才能取得这次战役的胜利!打过这场恶战的战士,就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战士,是最宝贵的财富!”辽宁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一锤定音! 7月21日下午1点:凯旋 15小时的攻坚、几天几夜的监控之后,前来增援的消防部队陆续撤离,继续坚守的大连消防支队官兵列队相送。嗓音嘶哑、神情疲惫的战友们简单握手告别,随即登车而去。经过黑泥和油污“洗礼”的消防车队风尘仆仆,车顶的红旗迎风招展,鲜艳如昔。 (《人民日报》2010年7月26日 记者王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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